“能……借我一笔钱吗?”
“艾丽莎。”
嘶哑、干涩、带着破碎质感的声音,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、棱角分明的冰碴,在这间被苍白晨光浸透、冰冷、空旷、华丽得令人窒息的卧室中,清晰地回荡,然后,被那无处不在的、仿佛能吸收一切声响的、厚重的地毯和冰冷的墙壁,无声地吞噬,只留下一片更加凝滞、更加沉重的、死寂。
利昂依旧平躺在床上,保持着那个僵硬、笔直、如同躺在棺椁中的姿势,紫黑色的眼眸,死死地、一瞬不瞬地,钉在站在晨光中、如同冰雪女神般、完美、冰冷、高高在上、俯视着他的、艾丽莎·温莎身上。他眼中的那幽蓝色的、冰冷的火焰,在说出这句话后,似乎燃烧得更加内敛,更加深沉,不再有之前的疯狂和毁灭欲,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、冰冷的、执拗的、决绝的平静。仿佛刚才那个近乎“亵渎”的、试探性的触摸,从未发生,仿佛两人之间,那长达八年的、病态的、扭曲的、依赖与被依赖、观察与被观察、管教与被管教的关系,也从未存在。此刻,他只是在向一个拥有资源的人,提出一个最纯粹、最直接、最冰冷的、交易性的请求。
借钱。
借一笔,足以启动他那疯狂、冰冷、绝望、却又在绝望废墟中诞生出一丝近乎毁灭性执念的、名为“魔导革命”的、荒诞计划的、初始资本。
艾丽莎·温莎,静静地站着。晨光在她身后勾勒出冰冷的、淡金色的、近乎神圣的光晕,将她那月白色的、笔挺的、绣着繁复冰晶魔法纹路的魔法学徒长袍,映照得纤尘不染,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、冰冷的、绝对理性的光芒。她紫罗兰色的、平静无波的、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、冰封湖泊般的眼眸,在利昂说出那句话后,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,只是平静地、仿佛早已预料到、又仿佛毫不意外地,倒映着利昂那张苍白、空洞、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、冰冷的、决绝神情的脸。
她没有立刻回答。只是用那双冰冷的、平静的眼眸,静静地、审视地、看着利昂。仿佛在分析、评估、计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、与以往任何一次“失控”、“失态”、“无理取闹”都截然不同的、冰冷而清晰的、带着明确目的性的、请求背后,所蕴含的、真实的、深层的、逻辑、动机、以及……可能的、风险、和……“价值”。
时间,在冰冷的、令人窒息的寂静中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只有窗外远处,隐约传来的、王都赛克瑞夫苏醒的、模糊的、市井的喧嚣,和更远处、训练场传来的、晨练士兵们整齐划一的、带着金属摩擦和沉重脚步声的、冰冷的呼喝,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,微弱,遥远,不真实。
终于,艾丽莎开口了。
声音,依旧是那种清冷的、平静的、仿佛冰珠滑过玉盘般的、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。甚至,比刚才,更加平静,更加……理性,如同在陈述一个经过精密计算、反复验证的、客观事实。
“据我所知,” 她缓缓说道,紫罗兰色的眼眸,平静地注视着利昂,目光锐利,仿佛能穿透他那层冰冷的、决绝的伪装,直达他灵魂最深处、那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、疯狂的、执念的源头,“你应该,从不缺钱。”
她微微顿了顿,似乎在回忆、调取、分析、某个“数据”。
“毕竟,老师(玛格丽特·斯特劳斯伯爵)从未在这件事情上,管过你。”
她的语气,平淡无波,却字字清晰,如同最冰冷的、逻辑严密的、推理论证。确实,作为霍亨索伦侯爵(即使是耻辱的旁支)名义上送来斯特劳斯伯爵府“学习”和“管教”的子弟,作为温莎家族(即使是名义上)的“未婚夫”,更作为斯特劳斯伯爵本人(虽然极度冷漠、近乎无视)的、名义上的、未来可能的、亲属(如果婚约成立的话),利昂·冯·霍亨索伦,在“金钱”这件事上,从未被真正“限制”过。
玛格丽特伯爵似乎默认,或者说,毫不在意,这个“麻烦的”、“不成器的”、“需要被管教”的、名义上的“未婚夫”兼“实验体”,是否会挥霍无度,是否会因为金钱惹出麻烦。她只在乎他是否“稳定”,是否“可控”,是否“符合”她冰冷、绝对、不容置疑的、“规矩”和“体面”。至于金钱,那或许是温莎家、或者霍亨索伦家、需要考虑的、无关紧要的、琐事。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(比如严重损害斯特劳斯伯爵府声誉),她甚至懒得过问。
而利昂(原主)也的确“不负众望”,将这份“不管不问”的“纵容”,发挥到了“极致”。在王都赛克瑞夫,他或许武力低微,魔力贫瘠,社交失败,但在“挥霍”、“惹是生非”、“流连于各种销金窟”方面,却是“声名远播”。赌场、赛马场、剧院包厢、高级餐厅、甚至某些不那么“体面”的、只接待最顶级贵族和富商的、隐秘的、提供特殊服务的场所……都曾留下过“霍亨索伦之耻”挥金如土、醉生梦死、然后被嘲弄、被设计、被羞辱、狼狈而归的“传奇”故事。
每个月,从北境霍亨索伦侯爵府(或许是出于最后一点、可怜的、维持脸面的、敷衍的“义务”),或者从温莎家族(或许是出于某种政治联姻的、微妙的、补偿性的、或者说是“封口费”性质的、不情不愿的“接济”)那边,总会有一笔不算太少、足以维持一个中等贵族子弟体面生活、甚至略有富余的、固定的、年金,汇入利昂名下那个几乎只是个摆设的、在温莎家族掌控的皇家银行开设的账户。而这些钱,绝大部分,都被原主利昂,在极短的时间内,以各种荒唐、可笑、可悲的方式,挥霍一空,然后,继续在泥沼中沉沦,等待下一个月、下一笔、新的、耻辱的、“施舍”。
穿越而来的利昂,继承了这具身体,也继承了这具身体名下那个可怜的、充满了屈辱印记的、银行账户,和那笔每月固定到账的、同样是屈辱象征的、年金。在过去这段时间,在汉斯队长残酷的“训练”、艾丽莎冰冷的“管教”、以及对这个陌生、冰冷、残酷世界的、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,他几乎无暇、也无力去动用那笔钱。
那笔钱,对他而言,更像是一种冰冷的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身“无用”和“依附”地位的、耻辱的烙印。他甚至很少去查看那个账户。但此刻,当他那疯狂、冰冷、绝望的、名为“掀桌”的念头,如同绝境中的毒藤,疯狂滋长,当他意识到,要启动那近乎天方夜谭的、颠覆性的、名为“魔导革命”的计划,哪怕只是最微小、最初级的、试探性的第一步,也需要资源,需要资本,需要……钱时,那笔被他视为“耻辱”的、微不足道的、年金,就显得如此……杯水车薪,如此……不堪大用。
他需要更多的钱。一笔足够启动计划、足够购买初期必要物资、足够在暗中建立最初步的、不被察觉的、网络和渠道的、启动资金。一笔……足以让他摆脱目前这种完全被动、完全依赖、完全被掌控的、处境的、第一块,冰冷的,垫脚石。
所以,他开口了。向眼前这个,掌控着他目前一切、冰冷、残酷、现实的、名为“艾丽莎·温莎”的、最直接、也最“富有”(至少在可动用资源上)的、源头,开口借钱。
面对艾丽莎那平静的、却一针见血的、指出他“从不缺钱”的陈述,利昂的紫黑色眼眸深处,那幽蓝色的火焰,微微跳动了一下,但随即,变得更加冰冷,更加凝实。他没有反驳,没有辩解,只是用那种同样平静的、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近乎自嘲的、冰冷的语调,缓缓说道:
“那些钱,确实足够。”
他微微停顿,目光似乎飘向了窗外那片苍白、冰冷的天空,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。
“足够让我,在外面,花天酒地,醉生梦死。”
他的声音,嘶哑,干涩,却异常清晰,每一个字,都仿佛带着血沫和冰碴。
“像以前那个,真正的、可悲的、利昂·冯·霍亨索伦一样。”
他重新将目光,聚焦在艾丽莎那双平静无波的、紫罗兰色的眼眸上,紫黑色的眼眸深处,那幽蓝色的火焰,燃烧得近乎冷酷。
“但是,人生在世,总得……”
他再次停顿,仿佛在寻找一个合适的、能够表达他此刻心境、却又不会引起她过多怀疑和警惕的、词语。最终,他选择了那个,在他原来那个世界,最普通、却也最模糊、最能涵盖各种复杂动机的、词汇。
“……做一些,有意义的事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