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牌入手温润,非金非玉,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血色,正面用古篆雕刻着一个“谢”字,背面则是一座阁楼的浮雕,正是“百宝阁”的图样。
“【此为谢家客卿令】”
“【凭此令,先生在九川府内,可任意调动我谢家除阙堂之外的所有人手与资源。自然,也包括自由进出百宝阁的资格】”
他将这块令牌的份量说得极重,几乎等同于将半个谢家交到了陆琯手上。
这既是酬谢,也是一种更高明的捆绑。一个客卿,便不再是单纯的恩人,而是与谢家休戚与共的盟友。日后谢家若有难,陆琯便有了无法推脱的道义责任。
陆琯把玩着令牌,指腹摩挲着那冰凉的纹路,心中并无波澜。
“【百宝阁,现在可以去吗?】”
他问。
谢墨文没想到他如此直接,连半句客套话都懒得说,仿佛那滔天的权柄在他眼中,还不如早一刻进入百宝阁来得重要。
他怔了怔,随即苦笑着点头。
“【自然可以。先生的恩情,谢家不敢有片刻耽搁】”
他侧过身,对候在院外的崔全吩咐道。
“【崔管家,你亲自带陆先生去百宝阁。记住,满足先生的一切要求,不得有误】”
“【是,家主】”
崔全躬身领命,他看向陆琯的眼神,比之前更加敬畏。
……
天蒙蒙亮。
谢家的百宝阁,并不在府邸那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中,而是位于后山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谷内。
通往山谷的,只有一条由石岩铺就的狭窄小径,两侧是陡峭的崖壁,上面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。
谷口设有三道岗哨,皆是谢家护卫中的精锐,气息沉稳,眼神如鹰,比之在曲阳县遇到的那些杀手,强了不止一个档次。
崔全手持家主令符,一路畅通无阻。
越往里走,空气中的灵气便愈发浓郁,带着一种草木与金石混合的奇特芬芳。
小径的尽头,开朗至极。
一座通体由黑沉木打造的三层阁楼,静静地矗立在谷地中央。它没有寻常楼阁的飞檐斗拱,也没有任何华丽的雕饰,造型古朴、厚重,像一头蛰伏在此不知多少岁月的巨兽,沉默地审视着所有来客。
阁楼前,是一片扫得干干净净的空地,空地上,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,坐在一张竹躺椅上,正闭着眼假寐。
他身上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短褂,脚下踩着一双草鞋,手里还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蒲扇,似在山里纳凉的寻常老农。
可崔全一见到他,便立刻收敛了所有气势,恭恭敬敬地走上前,隔着数丈远便停下脚步,躬身行礼。
“【谢伯】”
被称为谢伯的老者,眼皮都未曾抬一下,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“嗯”。
“【家主有令,请陆先生入阁】”
崔全说着,双手将那枚红色的客卿令奉上。
老者这才慢悠悠地睁开一条眼缝,浑浊的目光先是在令牌上扫过,随即落在了陆琯身上。那目光看似昏沉,却仿佛能穿透皮囊,看进人的骨子里。
“【新面孔】”
“【规矩,懂吗?】”
崔全连忙在一旁替陆琯解释道。
“【谢伯,这位陆先生是……】”
“【我没问你】”
谢伯打断了他,目光依旧锁定陆琯。
陆琯神色平静,与那道审视的目光对视。
“【不懂】”
他回答。
崔全的额角渗出一丝冷汗。这位谢伯是谢家资历最老的人,连家主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,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答话。
谢伯浑浊的眼中,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光。他坐直了些,重新打量着陆琯。
“【规矩有三】”
他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。
“【一,百宝阁,只许一人入。他在外面等着】”
他指了指崔全。
“【二,阁中之物,只能看,不能碰。若要上手,需得我允】”
“【三,看上什么,拿东西来换。这里不收金银】”
说完,他又重新躺了回去,闭上眼睛,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。
“【陆先生……】”
崔全有些担忧地看向陆琯。
“【你在此等我】”
陆琯对他说道,随即迈步向阁楼走去。
当他踏上阁楼前第一级台阶时,那扇厚重的黑沉木大门,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,露出一条深邃的通道。
陆琯没有犹豫,走了进去。
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,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,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。
阁楼内,光线有些昏暗。
没有窗户,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墙壁上镶嵌的数十颗夜明珠,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光晕。
空气里,那股灵气混合的味道更加浓郁,甚至带着一丝丝压迫感。
这里便是谢家百年底蕴的汇聚之地。
入眼处,是一排排整齐的博古架,同样由黑沉木制成。架子上,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。
有的,是封在透明晶石中的丹药,药香凝而不散;有的,是插在剑鞘中的兵刃,即便未曾出鞘,依旧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锋锐;还有的,是各种形态各异的玉盒、石匣,上面贴着符纸,显然封印着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。
任何一件,放到外面,都足以引起一场腥风血雨。
但陆琯的目光只是粗略地扫过,没有在任何一件物品上停留。
这些东西再好,于他而言,都无意义。
他闭上眼,沉下心神,将一丝神识沉入丹田的湖泊之中,与那沉浮的阙水葫芦建立起最深切的感应。
嗡……
阙水葫芦轻轻一颤,一股微弱的、带着渴望的意念传递出来。
陆琯睁开眼,循着那股感应,向阁楼的深处走去。
他走过一排排货架,绕过一座巨大的、雕刻着山川异兽的屏风,最终,停在了阁楼最角落的一个架子前。
这个架子,与其他的不同,上面只孤零零地摆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石盒。
石盒材质普通,就是最常见的青理岩,甚至连一丝灵气波动都没有。
但阙水葫芦的共鸣,却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。
就是它!
陆琯心中一动,伸出手,准备去拿那个石盒。
然而他的指尖刚要触碰到石盒,一股无形的阻力便将他的手弹开。
是禁制。
“【我说过,要上手,需得我允】”
谢伯的声音,突兀地在空旷的阁楼内响起,仿佛他一直就站在这里。
陆琯转过身,看到那老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,依旧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。
“【我需要此物】”
陆琯指着石盒,开门见山。
“【哦?】”
谢伯慢悠悠地踱步过来,浑浊的眼睛在石盒上停留了片刻,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,像是在回忆什么。
“【眼光倒是不错】”
他嘿然一笑,露出没剩下几颗牙的牙床。
“【阁里上千件宝贝,你偏偏看上了这个最不起眼的空盒子】”
“【空盒子?】”
陆琯眉头微皱。
“【不然呢?】”
谢伯伸出枯瘦的手,在石盒上轻轻一敲,上面的禁制应声而散。他随手打开盒盖,将其递到陆琯面前。
盒内,空空如也。
但一股极其细微、却无比精纯的气息,从盒底残留的印记中散发出来。阙水葫芦的渴望,正是来源于这股残留的气息。
“【这里面,曾放着什么?】”
陆琯沉声问道。
“【诸灵元石】”
谢伯吐出这四个字,眼神变得有些悠远。
“【很多年前,大概……有六七十年了吧。家里的一个长辈,从一处古修士洞府中得了这块奇石。
它能温养万物,也能吸纳万物的灵性,是个宝贝,但也是个鸡肋。没人知道该怎么用它,放在这里,一放就是几十年】”
陆琯的心,猛地提了起来。
“【那石头呢?】”
“【换出去了】”
谢伯说得轻描淡写。
“【换给了谁?】”
陆琯追问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。
谢伯看了他一眼,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道。
“【你可知,这百宝阁的规矩,为何是以物易物?】”
不等陆琯回答,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
“【因为能进这里的人,都不缺钱。他们想要的,是钱买不到的东西。机缘、功法、或是……一条命】”
他顿了顿,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个空盒子。
“【二十年前,有个疯子找上门来】”
“【他不要法宝,不要丹药,点名要这块没人要的石头】”
“【他拿来换的,是家主的一条命】”
陆琯瞳孔一缩。
谢伯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诮。
“【那时候,家主还没坐稳位子,被仇家追杀,中了天下奇毒‘七绝散’,眼看就要没命了。那个疯子,就用这块石头的下落,换了一枚解毒的圣药‘还魂丹’】”
“【所以,石头不在他手上】”
陆手分析道。
“【当然不在】”
谢伯道。
“【他只是个掮客,一个专门倒卖消息的‘听风者’。他卖的,是石头的消息】”
“【它在哪?】”
谢伯咧嘴一笑,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,显得有些诡异。
“【想知道?可以】”
他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【拿三样东西来换】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