铅灰色的天幕低悬在浮尘仙域的上空，像是一块浸了水的破布，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。风裹着细碎的尘埃掠过荒芜的大地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那声响落在耳中，竟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。
沈砚、苏清瑶、铃央与阿蛊四人，正伏在一片嶙峋的乱石堆后，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座通体漆黑的巨炉。
那便是炼尘炉。
炉身足有百丈高，通体由不知名的黑铁铸就，表面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纹路，那些纹路并非人工雕琢，更像是无数修士的掌印、指痕与血泪经年累月浸染而成，每一道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。炉口处升腾着灰蒙蒙的雾气，雾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仙力碎片，那些碎片在半空盘旋片刻，便被炉身的纹路贪婪地吞噬，化作炉鼎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光泽。
炉前的空地上，数十名衣衫褴褛的修士被粗重的铁链锁着，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地面的石缝中，链身闪烁着与炉鼎同源的暗光，显然是能压制仙力的法器。他们面色惨白，嘴唇干裂，眼中布满了血丝，有的修士瘫坐在地，浑身颤抖，有的则死死咬着牙，望着炼尘炉的方向，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。
尘卫正手持长鞭，在修士们身边来回踱步。那些尘卫身披厚重的尘甲，甲胄由无数尘埃凝聚而成，泛着冰冷的灰光，将他们的面容完全遮掩，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，像是淬了毒的寒星。长鞭破空时发出脆响，落在修士身上，便会激起一片细碎的尘埃，伴随着修士痛苦的闷哼，他们体内的仙力便会顺着鞭痕溢出，被尘甲悄然吸收。
“这些人……”阿蛊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她的指尖微微蜷缩，袖中的金蚕蛊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遭的悲戚，不安地蠕动着，发出细碎的嗡鸣。“他们的仙力正在被一点点抽离，就像……就像待宰的羔羊。”
苏清瑶的眉头紧紧蹙起，她伸出素手，指尖萦绕着一缕淡淡的平衡之力，想要探知炼尘炉的运转机理，却刚一触碰到那片灰蒙蒙的雾气，便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弹开。她收回手，脸色凝重：“这炉鼎的规则很霸道，它不接受任何形式的交易，只懂掠夺。这里的尘埃，像是被某种力量驯化了，专门以仙力为食。”
铃央的眉心闪烁着微弱的神光，那是她的仙道本源，可在这片尘埃弥漫的天地间，连神光都显得黯淡无光。她望着那些尘卫，眼中闪过一丝怒意：“所谓的域主，不过是个躲在幕后的吸血虫。这些修士，怕是都成了他豢养的养料。”
沈砚的目光落在炼尘炉的炉底，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裂缝，裂缝中渗出的尘埃，竟带着一丝微弱的契约波动。他摩挲着指尖的浮尘印，那枚印玺是云尘长老临行前交给他的，此刻正微微发烫，像是在与周遭的尘埃共鸣。他低声道：“仙力充沛者被献祭，投入炉中炼化成尘晶，这便是浮尘仙域的生存法则。可这法则的背后，一定藏着破绽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刺耳的号角声突然响起。
那号角声像是用枯骨制成，声音嘶哑而尖锐，听得人头皮发麻。随着号角声落下，两名尘卫大步走到修士们面前，手中的铁链猛地收紧。
“时辰到了！”其中一名尘卫开口，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，刺耳得很，“今日的祭品，就选你们三个！”
他的手指落在了三名修士身上，那三名修士中，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，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，还有一名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。老者猛地抬头，眼中迸发出最后的怒火，他挣扎着想要挣脱铁链，却只换来尘卫一记狠狠的鞭笞。
“畜生！你们这些畜生！”老者咳着血，嘶声怒骂，“域主不会有好下场的！浮尘仙域的众生，迟早会将你们挫骨扬灰！”
尘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：“众生？在这浮尘仙域，众生不过是尘埃。尘埃，也配谈反抗？”
他的话音未落，手中的长鞭便再次挥出，这一次，鞭梢直逼老者的眉心。眼看那淬满了尘埃之力的鞭梢就要洞穿老者的头颅，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从乱石堆后窜出，快得像是一道闪电。
是阿蛊。
她终究是忍无可忍。
阿蛊自幼与蛊为伍，见惯了生死，却最见不得这般恃强凌弱的场景。那些修士的绝望，像是一根根针，刺得她心口发疼。她袖中的金蚕蛊率先飞出，化作一道金光，精准地缠上了尘卫的长鞭。
金蚕蛊天生以各种能量为食，哪怕是这浮尘仙域的尘埃之力，也能啃噬几分。只听“嗤”的一声轻响，那根看似坚不可摧的长鞭，竟被金蚕蛊咬断了一截，断口处的尘埃之力瞬间溃散，化作漫天飞灰。
“嗯？”那名尘卫愣了一下，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手。他猛地转头，望向阿蛊的方向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，“哪里来的蝼蚁，也敢管本座的闲事？”
阿蛊站在修士们身前，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。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惧意，反而透着一股倔强：“这些人是活的，不是你们炼尘的燃料！放了他们！”
“活的？”另一名尘卫冷笑一声，“在这浮尘仙域，活着，就是为了成为燃料。既然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，那便一起炼了吧！”
话音落下，两名尘卫同时出手，尘甲上爆发出浓郁的灰光，两道粗壮的尘埃之力化作长矛，朝着阿蛊狠狠刺来。
阿蛊早有准备，她双手快速结印，口中念念有词。只见她周身的地面突然裂开，无数五颜六色的蛊虫从地底钻出，像是一道虫潮，朝着尘卫席卷而去。那些蛊虫都是她精心培育的，有的能喷吐毒雾，有的能啃噬法器，还有的能释放出麻痹神经的粉末。
一时间，尘卫的身前蛊影翻飞，毒雾弥漫。两名尘卫猝不及防，被几只蛊虫叮在了尘甲的缝隙处，顿时感到一股麻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，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。
“雕虫小技！”尘卫怒喝一声，体内的尘埃之力猛地爆发，将周身的蛊虫震飞。但阿蛊要的，本就不是击败他们。
趁着尘卫被牵制的空档，阿蛊身形一闪，来到炼尘炉的炉底。她看着那道细微的裂缝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，玉瓶中装着的，是她耗费了三年心血培育出的“噬灵蛊”。这种蛊虫以各种阵法和炉鼎的本源之力为食，破坏力极强。
阿蛊拔开玉瓶的塞子，将里面的噬灵蛊尽数倒在了炉底的裂缝处。
那些噬灵蛊一接触到炼尘炉的纹路，便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，纷纷钻了进去。只听“咔嚓咔嚓”的声响从炉身内部传来，那是噬灵蛊在啃噬炉鼎的本源纹路。随着噬灵蛊的啃噬，炼尘炉表面的光泽开始迅速黯淡，炉口处升腾的雾气也变得稀薄起来，甚至连炉身都开始微微震颤。
“不好！这女娃在破坏炼尘炉！”一名尘卫察觉到了不对，他猛地挣脱蛊虫的纠缠，朝着阿蛊扑了过来，“找死！”
阿蛊见状，连忙后退，却还是慢了一步。尘卫的手掌带着浓郁的尘埃之力，狠狠拍在了她的肩头。阿蛊闷哼一声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，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，倒飞出去。
“阿蛊！”铃央惊呼一声，再也按捺不住，眉心的神光骤然亮起，一道金色的光柱破空而出，精准地击中了那名尘卫的后背。尘卫的动作一顿，口中发出一声痛哼，尘甲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苏清瑶也动了。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出，手中捏着一道平衡印诀，印诀落在那些被锁住的修士身上，铁链上的暗光瞬间黯淡了几分。“快解开锁链，走！”她对着那些修士喝道。
修士们先是一愣，随即反应过来，纷纷催动体内残存的仙力，试图挣脱铁链。
沈砚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。他知道，阿蛊破坏炼尘炉的举动，必然会引来更多的尘卫。他没有贸然出手，而是将心神沉入体内，与契约空间中的冰麟兽建立了连接。
冰麟兽是他早年缔结的契约伙伴，一身冰系神通霸道无比，更能与他的力量完美融合。此刻感受到沈砚的召唤，冰麟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，一股凛冽的寒气从契约空间中溢出，瞬间笼罩了沈砚的周身。
“力量是契约的基石。”沈砚低声自语，这句话像是一道箴言，在他的脑海中回荡。他伸出手，掌心向上，一股冰冷的冰系仙力与一股诡谲的蛊术之力同时从他的指尖涌出。
那是阿蛊之前传授给他的基础蛊术，虽然粗浅，却能与冰系仙力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。
冰系仙力至寒至冽，蛊术之力至诡至谲，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沈砚的掌心碰撞、融合，化作了一道淡蓝色的光刃，光刃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蛊丝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突然从远处传来。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身影。那些身影全都身披尘甲，手持长矛，步伐整齐划一，朝着炼尘炉的方向快速逼近。为首的一名尘卫，身形比普通尘卫高大了一倍有余，尘甲上布满了复杂的纹路，显然是尘卫中的统领。
“巡逻队！是域主的尘卫巡逻队！”一名修士脸色惨白地喊道，声音中充满了绝望。
普通的尘卫已经如此难缠，更何况是整支巡逻队。
为首的尘卫统领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，当看到黯淡无光的炼尘炉时，那双藏在尘甲后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。他猛地抬起手中的长矛，指向沈砚四人，厉声喝道：“大胆狂徒，竟敢破坏域主大人的炼尘炉！给本座拿下！一个不留！”
“杀！”
随着统领一声令下，数十名尘卫同时发起了冲锋。他们身上的尘甲爆发出浓郁的灰光，手中的长矛刺破空气，发出尖锐的呼啸声，无数道尘埃之力化作箭矢，朝着沈砚四人铺天盖地地射来。
“苏清瑶，护住修士们！铃央，牵制尘卫统领！阿蛊，用蛊术干扰他们的阵型！”沈砚的声音冷静而沉稳，瞬间下达了指令。
话音落下，他率先迎了上去。
沈砚脚掌猛地一跺地面，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。他手中的淡蓝色光刃划破空气，迎着那些尘埃箭矢斩去。只听“嗤嗤”的声响不断响起，那些尘埃箭矢一接触到光刃，便瞬间被冻结，随即被蛊丝缠绕、分解，化作漫天飞灰。
一名尘卫冲到了沈砚的面前，手中的长矛带着万钧之力，朝着沈砚的胸膛刺来。沈砚不闪不避，左手猛地探出，精准地抓住了长矛的矛尖。冰系仙力瞬间爆发，一股寒气顺着长矛蔓延，瞬间将整支长矛冻成了冰雕。
“碎！”沈砚低喝一声，右手的光刃狠狠斩下。
“咔嚓”一声，冰雕长矛应声碎裂，化作无数冰碴散落一地。那名尘卫愣在原地，显然没料到沈砚的力量竟如此强横。沈砚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，光刃顺势斩出，带着冰冷的寒气与诡谲的蛊丝，朝着尘卫的尘甲斩去。
“铛！”
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，光刃斩在尘甲上，溅起一片火花。尘甲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印痕，虽然没有被斩断，却让那名尘卫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，顺着尘甲的缝隙钻入体内，冻得他浑身颤抖。
“好强的力量！”尘卫心中骇然，转身便想逃。
沈砚岂会给他逃跑的机会？他身形一闪，追上那名尘卫，左手一掌拍出，掌心的冰系仙力化作一只巨大的冰爪，狠狠抓在了尘卫的尘甲上。只听“嘭”的一声巨响，尘甲应声碎裂，露出了里面尘卫的真面目。
那是一个面容枯槁的男子，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色，像是被尘埃侵蚀了许久。他看着沈砚，眼中满是恐惧，刚想开口求饶，便被沈砚一掌拍在胸口。
“噗！”
男子喷出一口黑血，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，彻底没了气息。
解决掉这名尘卫，沈砚的目光望向了其他地方。
苏清瑶站在修士们身前，双手不断结印，一道道平衡之力化作屏障，将那些尘埃箭矢尽数挡下。她的神色平静，动作行云流水，哪怕面对数十名尘卫的围攻，也依旧从容不迫。
铃央则与尘卫统领战在了一起。她的神光越来越亮，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如同利剑般斩出，逼得尘卫统领连连后退。尘卫统领的实力极强，尘甲上的纹路不断闪烁，释放出强大的尘埃之力，与铃央的神光碰撞在一起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。
阿蛊虽然受了伤，却依旧强撑着，她袖中的蛊虫源源不断地飞出，有的落在尘卫的身上，啃噬着他们的尘甲，有的则释放出毒雾，干扰着他们的视线。在蛊虫的干扰下，尘卫们的阵型变得混乱不堪。
沈砚深吸一口气，再次催动体内的力量。他知道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，尘卫的数量太多了，久战之下，他们必然会吃亏。他需要速战速决。
沈砚将心神沉入契约空间，对着冰麟兽发出了一道指令。下一刻，冰麟兽的身影从契约空间中窜出，化作一道巨大的冰蓝色虚影，悬浮在沈砚的身后。
冰麟兽的虚影张开嘴，一股恐怖的寒气喷涌而出，瞬间将周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。那些冲上来的尘卫，瞬间被冻得瑟瑟发抖，动作变得迟缓起来。
“冰麟·蛊噬！”
沈砚低喝一声，双手猛地向前推出。身后冰麟兽的虚影与他的手掌重合，一股融合了冰系仙力与蛊术之力的恐怖能量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出。
那能量所过之处，空气都被冻结，尘埃之力纷纷溃散。数十名尘卫躲闪不及，被这股能量狠狠击中。只听一阵“咔嚓咔嚓”的声响，他们的尘甲瞬间被冻结，随即被蛊丝缠绕、啃噬，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一地。
尘卫统领察觉到了危险，他猛地挣脱铃央的纠缠，转身便想逃。
“想走？”铃央冷哼一声，眉心的神光骤然暴涨，一道巨大的金色掌印从天而降，狠狠拍在了尘卫统领的后背。
“噗！”
尘卫统领喷出一口鲜血，尘甲上裂开了无数道缝隙。他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，却被沈砚拦住了去路。
沈砚看着尘卫统领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。他手中的光刃直指尘卫统领的咽喉，冷声道：“滚回去告诉你们的域主，这浮尘仙域，不是他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。”
尘卫统领看着沈砚手中的统领看着沈砚手中的光刃，感受着那股刺骨的寒意与诡谲的蛊意，眼中满是恐惧。他知道，自己不是沈砚的对手。他咬了咬牙，转身化作一道灰光，狼狈地逃向了远方。
其他的尘卫见统领都跑了，哪里还敢恋战，纷纷丢盔弃甲，四散奔逃。
沈砚没有去追。他知道，放走这些尘卫，等于告诉域主他们的存在。但他并不后悔，今日之事，本就是意料之中。
他收起光刃，转身望向阿蛊。只见阿蛊正捂着肩头，脸色苍白如纸。沈砚连忙走过去，从怀中掏出一枚疗伤丹药，递给她：“快服下。”
阿蛊点了点头，接过丹药服了下去。丹药入口即化，一股温和的药力瞬间蔓延开来，缓解了她肩头的疼痛。
“谢谢你，沈砚。”阿蛊抬起头，看着沈砚，眼中满是感激。
沈砚摇了摇头：“是我们太冲动了。”
他望向那些被解救的修士，他们正围拢过来，对着四人连连道谢。老者走到沈砚面前，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：“多谢四位恩公救命之恩。老朽无以为报，若恩公不嫌弃，老朽愿将毕生所学，倾囊相授。”
沈砚扶起老者，笑道：“举手之劳罢了。你们快离开这里吧，尘卫很快就会带着更多的人回来。”
老者点了点头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：“恩公，你们……要去哪里？这浮尘仙域危险重重，不如与我们一同前往拾荒者聚落，那里虽然简陋，却也能暂避风头。”
沈砚与苏清瑶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动。他们初来乍到，对浮尘仙域一无所知，若是能去拾荒者聚落，或许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。
“也好。”沈砚点了点头，“那就麻烦老先生带路了。”
老者大喜过望，连忙道：“不麻烦，不麻烦！”
就在众人准备离开之际，沈砚突然感觉到怀中的浮尘印剧烈地跳动起来。他掏出浮尘印，只见印玺上的纹路正与炼尘炉方向的尘埃产生着强烈的共鸣。
沈砚抬头望向炼尘炉，只见炉底的裂缝越来越大，噬灵蛊还在不断啃噬着炉鼎的本源纹路。而在炼尘炉的上空，一片灰蒙蒙的尘埃正在凝聚，隐隐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，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的方向。
那是域主的目光。
沈砚的心中一凛。
他知道，这场与浮尘仙域域主的博弈，才刚刚开始。
而他们，已经在这棋盘上，落下了第一枚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