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殿之上,香烛的烟气缭绕,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。巫蛊案的尘埃以林姨娘的血溅公堂而落定,但由此激起的波澜,却刚刚开始猛烈地冲击着朝堂这艘巨舰。
太子萧景铭称病不朝,然而他那无处不在的意志,却通过麾下的言官与大臣们,化作了无数淬毒的暗箭,挟着凄厉的风声,精准地射向刚刚洗刷了四皇子冤屈的陈远。
第一波攻击,便直指其“德行”。
“陛下!”一名御史大夫手持玉笏,率先出列,声音洪亮却带着刻意的悲悯,“臣弹劾刑部郎中顾云,办案酷烈,不通人情!东宫林氏,纵有千般罪过,终究是一介女流,罪不至当场殒命。顾云于公堂之上,言辞犀利,步步紧逼,竟致其不堪受辱,夺刀自戕,血溅五步!此等行径,岂是仁恕之道?实有失我朝敦厚体统,更令朝廷蒙上苛酷之名!”
他声情并茂,仿佛林姨娘不是罪证确凿、畏罪自杀的细作,而是被陈远活活逼死的无辜弱女子。这番话,巧妙地利用了人们对“逼死妇孺”的本能反感,试图将陈远塑造成一个冷血无情的酷吏形象。
紧接着,更多的太子党官员纷纷附议。
“臣附议!顾云其人,行事乖张,早已有之!其在雍州任上,便曾不顾地方劝阻,擅闯前朝古墓,惊扰历代亡灵安宁,实乃大不敬!此举非但触怒鬼神,更引得雍州民间非议不断,谓其‘不敬鬼神,有伤风化’!”
这一招更是阴狠,直接将陈远的科学探索行为,与“亵渎祖先”、“触怒神灵”这等在古代极为严重的罪名挂钩。在那个敬畏鬼神的时代,这样的指控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对他侧目而视。
“陛下,臣观顾云所为,其查案之法,闻所未闻,迥异常理!”又一位大臣出列,脸上带着夸张的惊惧与鄙夷,“什么‘微生物’、‘次声波’、‘毒理相生’……皆是些怪力乱神之语!其所用器具,亦是奇技淫巧,非圣贤正道!此等诡谲之术,与市井巫觋何异?臣怀疑,此非正道之学,实乃妖异之术!若任其流传,恐惑乱人心,动摇国本!”
“妖异之术”四字,如同一声惊雷,在殿堂中炸响。这已不仅仅是质疑方法,更是从根本上否定陈远学识的正当性,将其打为异端邪说。一些原本对陈远能力颇为欣赏的中立官员,此刻也不禁皱起了眉头,看向陈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虑与审视。毕竟,对于无法理解的事物,人们往往倾向于归之于鬼神妖异。
这些弹劾,如同经过精心编排的合唱,从“逼死命妇”的道德指控,到“惊扰亡灵”的行为批判,再到“妖异之术”的根本否定,层层递进,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——顾云此人不仁、不敬、不正!其存在本身,就是对朝廷纲常伦理的挑战!
他们不再纠缠于巫蛊案本身的是非曲直,因为那已是铁案,无法推翻。他们转而攻击陈远这个人,攻击他的方法,攻击他的品性,意图从根基上瓦解他凭借能力建立起来的声望和地位。这已不再是政见之争,而是一场旨在彻底毁灭一个人政治生命的舆论围剿。
奏章如同雪片般堆积在皇帝的御案之上。每一份都言辞凿凿,引经据典,将陈远描绘成一个不遵礼法、不恤人情、行事诡谲、近乎妖孽的危险人物。
陈远立于朝班之中,身姿依旧挺拔,面色平静。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目光,有担忧,有同情,但更多的幸灾乐祸与冰冷的敌意。这些暗箭,虽不直接伤及肉身,却刀刀瞄准了他的名望、他的根基、他赖以立身的“法理”与“道理”。
他知道,太子党的反击,这才只是开始。他们无法在阳光下战胜他,便企图用流言与诽谤的淤泥,将他彻底淹没。而这朝堂之上的暗箭,不过是那更大风暴来临前,最先落下的几滴冰凉的雨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