笼罩在四皇子府上空近十日的压抑氛围,随着一队身着玄甲、面无表情的禁军士兵的悄然撤离,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。沉重的府门缓缓开启,久违的天光倾泻而入,映亮了门前石阶上细微的尘埃。
萧景琰身着深紫色常服,立在门廊的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,深深吸了一口府外微凉而自由的空气。胸腔中那股被软禁多日的滞涩感,似乎随着这口气缓缓吐出。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暖流,短暂地漫过四肢百骸,让他几乎要喟叹出声。能重新踏出这扇门,意味着父皇至少在此事上,并未完全听信构陷,他萧景琰,暂时安全了。
然而,这份轻松如同晨露般短暂。几乎是在呼吸到第二口空气的同时,一股更沉重、更黏稠的忧虑便如影随形地缠绕上来,迅速取代了那片刻的松弛。他的目光越过门前肃立的王府侍卫,投向远处街道上看似寻常往来的车马行人,眼神锐利如鹰。他知道,那些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,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暗中注视着这里,评估着他的下一步动向。
他没有多做停留,甚至没有理会府门外一些得到消息、匆匆赶来试图打探或示好的官员,只是微微颔首,便转身折返府内,步伐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。
“立刻,请顾先生过府一叙。”他低声对紧随其后的心腹长史吩咐,特意加重了“请”字,并补充道,“走后园角门,务必隐秘。”
不过半个时辰,陈远的身影便出现在王府内那间陈设古朴、却绝对安全的书房内。他刚踏入房门,尚未及躬身行礼,萧景琰已快步从书案后绕出,抢先一步,双手稳稳托住了他的手臂。
“顾卿,不必多礼!”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他凝视着陈远,目光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与如释重负,“此次东宫风波,凶险异常,孤身陷囹圄,几近绝境……多亏有你!若非你明察秋毫,洞悉奸佞,力挽狂澜,孤此番……恐真是在劫难逃了!”
他握着陈远手臂的力道微微加重,一字一句,皆发自肺腑。这并非客套的君王对臣子的褒奖,而是劫后余生者对救命恩人最直接的感念。陈远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微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殿下言重了。”陈远微微垂首,语气平静,“臣只是恪尽职守,追寻真相而已。殿下蒙冤,臣自当尽力。”
萧景琰缓缓松开手,示意陈远落座,自己则踱步到窗前,背对着他,沉默了片刻。窗外是王府精心打理的花园,秋意已浓,枝叶凋零,透着一股萧瑟。
当他再次转过身时,脸上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已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,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。
“顾卿,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了许多,“案子是破了,真凶伏诛,孤的嫌疑也得以洗清。但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如炬地看向陈远,“你为了孤,在此案中锋芒毕露,抽丝剥茧,等于是将太子,彻底得罪死了!”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沉重:“孤这位大哥的性子,孤最清楚不过。他心胸……算不得宽广,尤其此番他痛失爱妃,颜面尽失,这口恶气,他绝不可能轻易咽下。他动不了孤,至少明面上暂时不能,那么,他必然会将所有的怒火、所有的怨恨,都倾泻在你身上!”
萧景琰的语调愈发急促,带着明显的忧虑:“你如今圣眷虽在,但毕竟根基尚浅。太子经营多年,党羽遍布朝野,明枪暗箭,防不胜防。日后……你需万分小心,行事更要如履薄冰,谨言慎行,切莫授人以柄!哪怕是细微之处,亦不可疏忽!”
他的担忧溢于言表,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切,并非全然出于对自身羽翼的维护。然而,在这份关切深处,陈远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。即便贵为皇子,深受帝心,但在面对身为储君、拥有庞大势力网络的太子疯狂报复时,萧景琰能为他提供的庇护,终究是有限的。皇权争斗的残酷法则,即便尊贵如他,也无法完全超脱。
陈远迎着萧景琰忧虑的目光,神色依旧沉静,他拱手道:“殿下的关切,臣铭记于心。臣行事,但求问心无愧,循理依法。至于其他……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便是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萧景琰看着他,心中百感交集,既有感激,有愧疚,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沉重。他知道,眼前的这位臣子,已因为他,被彻底卷入了这场最凶险的权力漩涡中心,前路注定荆棘密布,杀机四伏。而他,能做的,似乎也只有这些无力的提醒和有限的回护了。书房内的空气,再次变得沉重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