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茶楼时,陈朔怀中除了那个沉甸甸的锦囊,还多了一张写着安神茶方的笺纸,以及沈未央贴身侍女递来的一枚小巧玉牌。玉牌触手温润,上面仅刻着一个繁体的“沈”字。
“先生日后若遇难处,可凭此牌至城南沈府。”侍女低声传达着主人的话,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陈朔坦然收下,心中明了,这既是谢礼,也是一份未尽的因果。
走在渐暗的街道上,华灯初上,金陵城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。陈朔摸了摸怀中的锦囊,底气足了不少。他先找了个尚在营业的成衣铺,买了身干净的青布长衫换上,又将那件破旧道袍仔细包好——这行头,关键时刻或许还能派上用场。
人靠衣装,佛靠金装。换上整洁衣衫的陈朔,虽面容依旧带着些许穿越而来的风霜,但那份源自前世走街串巷历练出的从容气度,配合他本就不错的底子,倒也显出几分落拓书生的俊朗,不再像之前那般引人侧目。
腹中饥饿感再次袭来,他信步走进一家看起来颇为热闹的酒楼“同福楼”。店小二见他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,倒也未曾怠慢,引他在大堂角落坐下。
点了两样小菜,一壶浊酒,陈朔自斟自饮,耳朵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。酒楼茶肆,向来是三教九流汇聚,消息灵通之地。
果然,邻桌几个商贩模样的人的议论,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“……听说了吗?苏家那位才女,要在莫愁湖畔办诗会了!”
“可是有‘金陵第一才女’之称的苏芷柔小姐?”
“正是!据说此次诗会广邀才子,连几位致仕的大儒都会到场品评……”
“啧啧,若能在那诗会上拔得头筹,岂不是一朝名动金陵?”
苏芷柔?诗会?
陈朔心中一动,这可是个快速扬名的好机会。他前世为了混饭吃,唐诗宋词元曲可没少背,应付这个时代的诗会,应该绰绰有余。只是,如何获得入场资格是个问题。
正思忖间,忽听门口一阵喧哗。
“滚开!好狗不挡道!”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。
陈朔抬眼望去,只见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、面色倨傲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。那公子哥眼神轻浮,四下扫视,目光最终落在了靠近窗边的一个独坐少女身上,嘴角勾起一抹淫邪的笑容。
那少女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,身形纤细,低着头,似乎在默默用餐,面前只放着一碟素菜和一碗清粥。虽看不清全貌,但侧脸线条柔和,脖颈修长白皙,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。
华服公子径直走到少女桌旁,大大咧咧地坐下,嬉皮笑脸道:“小娘子,一个人吃饭多无趣?陪本公子喝两杯如何?”说着,竟伸手要去摸那少女的下巴。
少女猛地抬头,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庞。眉眼如画,琼鼻樱唇,只是脸色有些过于苍白,眼神中带着惊慌与愤怒,如同受惊的小鹿。她迅速向后躲闪,厉声道:“公子请自重!”
“自重?”华服公子哈哈大笑,“在这金陵城,我赵三想要的女人,还没有得不到的!你可知我爹是谁?”
周围食客纷纷侧目,却无人敢出声。这赵三,显然是本地一霸。
陈朔眉头皱起。他本不想多管闲事,但看那少女孤立无援的样子,又想起方才自己帮助卖身妇人和老汉的情形,心中那点“路见不平”的念头又冒了出来。而且,他观那赵三面相,眼带桃花,山根断纹,是个色中饿鬼且福薄之辈,今日恐有皮肉之苦。
就在赵三的手即将碰到少女脸颊时,一只稳定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。
“这位公子,光天化日,强逼民女,恐怕于法不合,于理不容吧?”陈朔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大堂。
赵三一愣,扭头看见是个穿着青布长衫的陌生年轻人,顿时怒道:“你他妈是谁?敢管老子的闲事?滚开!”他想甩开陈朔的手,却发现对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,纹丝不动。
陈朔前世行走江湖,拳脚功夫或许不算顶尖,但擒拿格斗的技巧和手劲却练过几年,对付这种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纨绔,绰绰有余。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陈朔淡淡道,“重要的是,这位姑娘不愿与你同席。强扭的瓜不甜,公子又何必自讨没趣?”
“你!”赵三脸色涨红,对身后豪奴吼道,“还愣着干什么?给我废了这小子!”
几个豪奴应声扑上。
陈朔眼神一凝,松开赵三的手腕,脚下步伐灵活变动。他深知双拳难敌四手,不能硬拼。看准一个豪奴挥拳打来,他侧身避开,同时手肘顺势一击,正中对方肋下软处。那豪奴闷哼一声,疼得弯下腰去。
另一人从旁抱来,陈朔矮身一个扫堂腿,那人下盘不稳,顿时摔了个狗吃屎。动作干净利落,带着现代格斗的简洁高效,与这时代的武艺路数迥然不同。
电光火石间,两个豪奴已被放倒。剩下的两人见状,有些迟疑不敢上前。
赵三看得目瞪口呆,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书生,动起手来如此狠辣。
那绿衣少女也惊讶地看着陈朔,眼中闪过一丝异彩。
陈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,看向赵三:“公子,还要继续吗?”
赵三脸色铁青,指着陈朔:“好!好小子!有种报上名来!”
“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陈朔。”
“陈朔?我记住你了!咱们走着瞧!”赵三撂下狠话,带着哼哼唧唧的豪奴,灰溜溜地走了。他虽嚣张,却不傻,眼见讨不到便宜,便先撤为妙。
大堂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,众人看向陈朔的目光充满了好奇与敬佩。
陈朔没理会这些,走到那绿衣少女桌前,温声道:“姑娘,没事了。”
少女站起身,对着陈朔盈盈一礼,声音轻柔却清晰:“小女子墨兰,多谢公子出手相助。”她抬起头,目光清澈,带着感激,也有一丝探究。
离得近了,陈朔才更清楚地看到她的容貌。确实极美,是一种清冷如兰的美,不施粉黛,却自有一股动人风韵。只是眉宇间,似乎锁着一缕淡淡的愁绪。
“墨兰姑娘不必多礼,路见不平而已。”陈朔摆摆手,“此地不宜久留,那赵三或许会带人回来,姑娘还是尽快离开为好。”
墨兰点了点头,却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窗外渐深的夜色,似乎独自离去也有些不安。
陈朔见状,心中了然。这女子孤身一人,容貌又如此出众,夜间行路确实危险。他想了想道:“若姑娘信得过,陈某可送姑娘一程。”
墨兰抬眼看了看陈朔,见他目光坦荡,神色真诚,略一沉吟,便轻声道:“那……便有劳陈公子了。小女子暂居城西的‘静心庵’。”
静心庵?陈朔心中微动,那似乎是金陵城中一处香火不算旺盛的尼庵,她一个妙龄女子,住在那里?
两人结了账(陈朔坚持付了自己的),一同走出同福楼。夜色已浓,街上行人渐稀。
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,一时无话。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。
“陈公子似乎……不是金陵本地人?”最终还是墨兰打破了沉默,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轻柔。
“初来乍到。”陈朔简单回答,反问道,“墨兰姑娘是金陵人氏?”
墨兰沉默了一下,才低声道:“算是吧。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。
陈朔敏锐地察觉到她不愿多谈身世,便不再追问,转而道:“姑娘孤身一人,日后还需多加小心。似赵三那般纨绔,城中想必不少。”
“多谢公子提醒。”墨兰微微颔首,“今日若非公子,墨兰恐难脱身。”她顿了顿,似乎下了很大决心,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,递给陈朔,“公子救命之恩,无以为报。这香囊是小女子亲手所绣,里面装了些宁神的草药,聊表谢意,望公子不弃。”
陈朔接过香囊,入手细腻,绣着一丛幽兰,针脚细密,可见其女红精湛。一股淡淡的、清冽的草药香气萦绕鼻尖,令人心神一静。
“姑娘有心了,陈某愧领。”陈朔将香囊收起。这并非贵重之物,却是一份真挚的心意。
很快,静心庵那清寂的轮廓出现在夜色中。庵门紧闭,只有檐下挂着一盏孤灯。
“墨兰已到,多谢公子相送。”墨兰在庵门前停下,再次行礼。
“姑娘客气,快进去吧。”陈朔拱手还礼。
墨兰深深看了陈朔一眼,似乎要将他的模样记住,然后转身,轻轻叩响了庵门。一个小尼姑开门探出头,见她回来,便放她进去了。
庵门重新关上,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。
陈朔站在门外,看着那盏孤灯,摸了摸怀中的香囊,又想起沈未央给的玉牌,嘴角微微勾起。
金陵城,果然有趣。一日之内,竟接连遇到了两位如此特别的女子。
一个高贵雍容,内心孤寂;一个清冷如兰,身世成谜。
而他陈朔的名号,想必经过同福楼这一闹,很快也会在这金陵城内传开。
他转身,融入夜色,步伐坚定。接下来的诗会,或许是个不错的起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