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表面凝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,正好挡住时针指向的。他想起三小时前截获的电报里,那个被反复提及的九号特种联队。
神秘部队出现在黎明前。
他们穿着德式钢盔却说着关西腔,冲锋时队形散乱得像醉酒艺妓的舞步。有个士兵被手榴弹掀翻钢盔后,露出的秃头上布满蜂巢状的疤痕——那是长期试戴防毒面具的压痕。
是实验部队...
小石头身旁的报务员突然浑身发抖。他认出那个正在装填毒气弹的矮个子,分明是去年在南京活体解剖中国战俘的军医中岛。
淮河突然飘来成千上万的纸船。
每艘船上都站着个黏土捏的小人,戴着手铐的,举着标语牌的,捧着骨灰盒的。最前排的纸船突然自燃,火焰组成日文:还我孩子。
冈村宁次打翻了砚台。
墨汁在武汉会战进展图上洇出可怕的形状——那些被标为已占领的红点,正连成一张嘲笑他的鬼脸。他疯狂撕扯地图时,指甲缝里渗出的却是蓝色粉末。
真相在毒气中浮出水面。
当36师俘虏第一个九号联队士兵时,那人口吐白沫喊出的最后遗言是:我们...也是...实验品...他军装内衬缝着的布条上,密密麻麻写满了被注射药物的儿童姓名。
宋希濂的钢笔突然刺穿了作战地图。
墨水滴落在参谋刚送来的照片上——那是大阪某防疫研究所的档案照,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给戴防毒面具的孤儿们分发糖果,背景墙上挂着为天皇尽忠的横幅。
最后的反击在正午发起。
不是冲锋,而是三十六师全体官兵面向东方肃立。他们摘下染血的钢盔,对着飘来的纸船群默哀三分钟。日军阵地突然骚动,有个士兵丢下枪去捞纸船,被宪兵击毙时手里还攥着黏土小人。
小石头把开花的炮弹壳埋进战壕。
根系穿透泥土的声音里,他听见大阪孤儿院的童谣混着《义勇军进行曲》,在毒雾散尽的天空中交织成新的黎明。
冈村宁次撕碎的作战计划里,特种作战四个字正在渗血。
淮河纸船燃烧的灰烬组成了国际化学武器公约的条款。
1938年10月3日,万家岭的雾裹着血腥味,像块浸血的棉絮压在每个人心头。
风是咸的,带着铁锈与焦糊的气息,钻进鼻腔、喉咙、肺叶——那是人肉烧焦的味道,也是火药炸裂后的余烬。
张古山不高,却重如千钧,它不说话,却把所有人的命都钉在这片土地上。
李铁柱死了,但他的眼睛没闭。
狗剩也死了,怀里那半块干粮还沾着泥巴和血迹,像一颗不肯落下的星。
他们倒下时,没有哭喊,只有沉默。那种沉默比哭更响,比枪声更痛。
五天前,这里还是青山绿水,溪水叮咚,野花摇曳。
如今,草木枯黄,泥土翻起一层又一层,像是大地被撕开的伤口,渗出暗红的血浆。
你踩上去,脚底会陷进去,像踏进一具尸体的胸膛。
薛岳站在指挥部外,披着一件旧军大衣,手指摩挲着地图边缘。
他不说话,只是看,目光穿过硝烟,落在张古山上那一片狼藉里。
他知道,这一仗赢不了,就全军覆没;若赢了,便能斩断日军最后一根筋骨。
“团长!”一个年轻士兵冲进来,脸色惨白,“敌机又来了!炸弹落得跟雨点似的!”
薛岳抬眼,眼神冷得像冰:“告诉弟兄们,别躲,站着打。”
“可……他们会死啊!”
“那就让他们死得值!”薛岳的声音不大,却像刀子扎进人心,“我们不是为了活命来的,是为了让后来的人还能站着说话!”
那一刻,整个营地静得可怕。
连风都不敢吹动旗角。
夜幕降临,鬼子开始试探性进攻。
火光映红了天空,像一场永不熄灭的梦魇。
一个叫老槐的炊事员,用铁锅盛着热汤,偷偷给伤兵送过去。
他脸上有疤,右耳缺了一小块,是早年打仗留下的印记。
他蹲下来,轻轻拍了拍一个重伤员的脸:“喝口汤吧,暖身子。”
那人睁眼看他一眼,嘴角咧了一下,露出一口黑牙:“老槐哥,我怕疼……”
“怕啥?”老槐笑了,眼角皱纹深得像沟壑,“疼说明你还活着,活着就有希望。”
话音未落,一颗炮弹炸开,土块飞溅,老槐被掀翻在地。
他爬起来时,左腿已经没了,只剩一条裤管挂在残肢上。
但他没哭,也没喊,只低声骂了一句:“妈的,这鬼日子……”
然后继续往前挪,用一只手拖着身体,把汤碗送到下一个战友嘴边。
黎明前最黑的时候,鬼子发动总攻。
五百个残兵守在阵地上,每人手中一把枪,一把刺刀,还有满腹不甘。
他们知道,这是最后的机会,也是最后的尊严。
“兄弟们!”一个满脸血污的班长嘶吼着,“记住,咱们不是孤军,是整个中国在看着我们!”
有人点头,有人流泪,有人咬破嘴唇,只为不让声音颤抖。
他们排成队列,肩并肩,站成一道墙。
突然,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。
不是鬼子,是人。
是穿着灰布军装、扛着步枪的援军!
“是51师!”有人喊,声音哽咽,“他们来了!”
可下一秒,所有人愣住了——
因为那些人不是来支援的,而是来收尸的。
为首的军官是个瘦高个,戴着副眼镜,眼神锐利如鹰。
他走到李铁柱尸体旁,蹲下身,轻轻掰开那只紧握的大刀。
刀柄上有血,也有泥土,还有一道刻痕——那是李铁柱自己刻上去的:“替我回家看看。”
军官抬起头,声音低沉:“他是我弟弟。”
全场寂静。
原来,这个军官名叫李振国,正是李铁柱的亲哥哥。
他在战前曾写信劝弟弟退伍:“家里等你回来种田,别去送死。”
李铁柱回信说:“我不是怕死,我是怕以后没人记得我们是谁。”
现在,李振国跪在地上,抱住弟弟的头,眼泪砸在他脸上,混着血和尘土。
“你这个傻子……你怎么敢一个人冲上去?”
“你不该死在这里啊!”
这时,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兵挣扎着爬过来,手里攥着一张纸。
是他临死前写的遗书,字迹歪斜却清晰:
“如果我死了,请告诉狗剩娘,她儿子没丢脸,他死得像个爷们儿。”
李振国读完,猛地抬头看向天空,仿佛要质问苍天为何如此残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