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时分,当日军坦克群碾过瓦砾堆时,埋在地下的三百公斤炸药突然怒吼。气浪掀翻装甲车的瞬间,埋伏在废墟里的中国士兵纷纷跃出。有个独臂老兵单手持大刀冲向敌阵,他残缺的袖管在风中猎猎作响,像面永不降落的战旗。
暮色降临时,幸存的日军开始溃逃。浑身绷带的李宗仁站在城墙上,听见远处传来《义勇军进行曲》的旋律。他转身望向城内——炊烟正从千疮百孔的民房上升起,某个母亲呼唤孩子吃饭的乡音飘过焦土。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模糊了视线,这位铁血将军竟在夕阳中颤抖着摘下了军帽。
此刻没人注意到,作战室的密码本里夹着张染血的电报纸。周雪莹娟秀的字迹记录着最后的译电:据潜伏同志确认,李慕云今晨向日军发送了布防图。而这份致命情报的传递者,此刻正静静躺在担架上——她太阳穴上的弹孔边缘,还残留着火药灼烧的痕迹。
徐州城外的风裹着硝烟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,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人的喉咙。李宗仁站在指挥所窗前,手指摩挲着那张泛黄的地图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——那是他唯一能握住的东西,其余皆在飘摇中溃散。远处炮声沉闷如雷,却比不上心头那根绷紧的弦。
“长官,”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,低哑却清晰,“我听见了,不是炮响,是人心在碎。”
说话的是个年轻参谋,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稚气,眼神却已深不见底。他叫陈砚,来自川军,皮肤黝黑,鼻梁高挺,嘴角有一道浅疤,像是被战火刻下的印记。他说这话时没有看李宗仁,只是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地图,仿佛那里藏着答案。
李宗仁转过身,目光扫过陈砚的脸,忽然笑了:“你倒是个明白人。可你知道吗?有些人心碎了,还得硬撑着站直。”
“那是因为我们没得选。”陈砚低声回应,“就像这仗,打不赢,我们死;打赢了,也未必活着回去。”
空气骤然凝滞。屋内众人沉默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窗外,一只夜鸟掠过,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竟比心跳还要清晰。
这时,门被推开,一阵冷风灌入,带来一丝陌生的檀香味道——不是佛堂里的那种甜腻,而是清冽、干净,带着山林间晨露般的凉意。
僧人进来了。
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袍,脚上是一双草鞋,肩头背着一个破旧包袱,手里握着一柄铜铃,铃铛不大,却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,如同敲击人心的鼓点。
没人认识他,但他一进门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他合十行礼,声音不高,却让整个房间安静下来,“贫僧自五台山来,奉命护送‘焦土’二字至徐州。”
李宗仁瞳孔微缩: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僧人缓缓摘下斗笠,露出一张瘦削却异常平静的脸,眉宇间似有雷霆万钧,却又似无一丝波澜,“重要的是,我知道谁想让你输。”
话音落地,屋内瞬间炸开议论声。
“胡说八道!”一名东北军将领怒吼,“我们守徐州,是为了民族存亡!岂容你说三道四?”
“你不信?”僧人不动声色,抬手将铜铃轻轻摇动,“那你告诉我,为什么日军偏偏选择在这时候发动总攻?为什么他们知道我们兵力薄弱,却偏偏要集中优势火力猛攻津浦路?为什么……你们的情报系统,三天两头出错?”
众人愣住。
陈砚猛地抬头:“你是说……内部有问题?”
“不止是问题。”僧人目光如刀,扫过每一个人的脸,“是有人故意泄露情报,引敌深入。你以为这是偶然?不,这是布局。一场精心策划的陷阱。”
李宗仁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:“你说得对。但我需要证据。”
僧人点头,从包袱中取出一封染血的密信,递到李宗仁手中。信纸早已皱褶不堪,但字迹清晰可见:
“若欲破徐州,先毁其心。速调第五战区主力南移,诱敌北上,再以重兵围歼之。”
落款是一个模糊的印章——正是中央军某部特务处的标记!
刹那间,满室哗然!
“不可能!”一名中央军军官脸色铁青,“这信是我亲自封存的!怎么可能流出?”
“也许是你的人。”僧人冷冷道,“或者,是你自己忘了——人心最难防。”
那一刻,屋内气氛骤变。原本团结一致的将领们开始彼此对视,眼神里浮现出怀疑与警惕。东北军与川军之间暗流涌动,中央军内部也开始分裂。
李宗仁猛然站起,一把扯开衣领,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老伤疤,嘶声道:“你们听好了!我现在不怕死,只怕背叛!如果真有人卖国求荣,我不惜亲手斩断这条毒蛇!”
他的声音震得屋梁嗡鸣,连窗外的风都不敢再吹。
陈砚上前一步,眼中泪光闪烁:“长官,我愿意查下去。哪怕死,也要找出那个躲在暗处的魔鬼。”
“好!”李宗仁重重拍在他肩上,“记住,不是为了胜利,是为了尊严!”
接下来的日子,像一场无声的暴雨席卷整个徐州。陈砚带着几名亲信潜入敌后,伪装成伪军混入日军据点。他用耳朵听,用鼻子嗅,用手摸,甚至用舌头尝了一口疑似毒药的水——只为确认是否有人投毒。
他在一间废弃庙宇中发现了线索:一枚沾着血迹的军牌,上面写着“中央军·赵振东”。
“是他!”陈砚咬牙切齿,“我曾在武汉见过他,当时他还敬佩李长官!怎么会……”
就在他准备撤离时,埋伏已久的日军突然包围了寺庙。火光冲天,枪声密集如雨。陈砚拼死突围,左臂中弹,鲜血染红半边衣衫。
当他踉跄回到司令部时,已是黎明时分。
李宗仁正坐在桌前,双眼通红,手里捏着那封密信,喃喃道:“原来如此……赵振东,是我们自己的人啊。”
陈砚跪在地上,声音颤抖:“长官,我不该让他活到现在……我该早点发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