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长官沉默良久,然后猛地站起,一脚踢翻椅子,怒吼:“这群疯子!他们要拿命填战场吗?!”
秘书战战兢兢地问:“要不要下令撤退?”
李长官盯着窗外,眼神复杂:“撤?怎么撤?告诉他们,我们没有后路了。”
此时此刻,张自忠正带领最后一批敢死队冲向敌阵。
他身披血衣,左臂缠着染血的布条,右腿中弹,但仍稳稳站着,如同一座不肯倒下的山峰。
“兄弟们!”他嘶吼,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,“今天不是为了胜利,是为了让那些在南京死去的人,知道我们还在!”
战斗再次爆发,子弹呼啸,炮火轰鸣,大地震颤。
一名战士被炸飞半个身子,仍用一只手撑起身体,将一颗手榴弹塞进敌人掩体,引爆前最后一句话是:“替我娘……问问好。”
张自忠看见了,他闭上眼,泪流满面。
这不是悲伤,是一种更深沉的情绪——一种名为“责任”的火焰,在胸腔里熊熊燃烧。
就在这时,一个日本军官骑马而来,满脸惊愕,手中举着一面白旗。
他用生硬的中文喊:“你们赢了!你们赢了!”
张自忠眯起眼,冷冷看着他:“你错了,我们没赢,只是还没死透。”
那军官愣住了,随即跪倒在地,额头贴地,不敢抬头。
他知道,这不是胜利,是尊严的觉醒。
当夜,张自忠独自坐在废墟之上,仰望星空。
星星稀疏,像散落人间的泪珠。
他掏出那块绣着“家国”的布巾,轻轻盖在胸前,仿佛能感受到妻子的手温。
耳边传来微弱的歌声,是某个幸存士兵哼唱的四川民谣,旋律破碎却动人。
“为什么?”他低声问自己,“为什么我们要为别人打仗?”
答案很快浮现:因为这片土地上有母亲的乳汁,有孩子的笑声,有老人的叹息,还有无数未曾说出的名字。
第二天清晨,日军溃退,尸体堆积如山,其中不乏高级军官。
统计数字惊人:人伤亡,百猿使团几乎覆灭。
而59军,仅剩不足八百人,多数带伤,有些人甚至只能靠战友搀扶才能行走。
张自忠拄着一根树枝作拐杖,一步一步走向前线,每一步都踏出生命的重量。
他停下来,望着远方的山峦,喃喃道:“如果有一天,有人问我,为什么要打这场仗?”
他顿了顿,声音坚定如铁:“我会告诉他——因为我们曾亲眼见过南京城里的血,听见过母亲哭喊孩子的声音,闻到过烧焦的骨头味道。”
那一刻,天地寂静,唯有风吹过残垣断壁的声音,像一首古老的挽歌。
后来有人说,那一战之后,日本人再也不敢轻易称中国军人为“杂牌”。
因为他们终于明白:
真正的勇士,不怕死,只怕被人遗忘;
真正的军队,不怕败,只怕失去信仰。
张自忠病重后,躺在担架上,仍不忘叮嘱部下:“记住,我不是英雄,我只是个父亲,一个儿子,一个中国人。”
他闭上眼,嘴角微扬,仿佛看到了妻儿的笑容。
月光惨白地洒在徐州城斑驳的城墙砖上,夜风裹挟着硝烟味钻进守城士兵的鼻腔。十八岁的机枪手王铁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铁锈味混着汗碱在舌尖蔓延。远处传来日军装甲车履带碾过碎石的咔咔声,像恶兽磨牙般令人毛骨悚然。
听清楚了吗?战壕里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。第五战区参谋长张克侠正用铅笔在地图上划出焦痕般的标记,他凹陷的眼眶里凝着两团阴火,板垣师团前锋距台儿庄不足二十里,他们用火焰喷射器开路。话音未落,电台突然爆出刺耳的电流声,参谋撕心裂肺的喊叫震得耳膜生疼:北门观测哨发现毒气弹!芥子气!
人群中骤然炸开骚动。留着西洋分头的汪伪特派员李慕云突然拍案而起,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冷光:诸位!现在撤退还来得及...话音未落,指挥部门帘被猛地掀开。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大步踏入,马靴上的泥浆啪嗒砸在作战沙盘上,惊起一片细小的尘埃。
放你娘的屁!这位素来儒雅的桂系名将竟爆出粗口,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刺李慕云,汪兆铭要做秦桧,老子偏要当岳飞!说着突然剧烈咳嗽,手帕上绽开暗红梅花。作战参谋们这才注意到,长官的呢子军装下摆早已被鲜血浸透——三天前那场遭遇战的旧伤正在溃烂。
城外忽然传来闷雷般的炮击。二十一岁的女电报员周雪莹咬着辫梢瘫坐在电台前,发报键上的手指抖得像风中芦苇。她刚刚破译的密电内容在脑海炸响:日军第十师团正在屠杀战俘填平壕沟。少女突然想起今晨炊事班送来的肉包子,胃里顿时翻江倒海。
全体上刺刀!满脸硝烟的王铁柱突然听见排长嘶吼。月光下,战壕前沿突然冒出无数锃亮的钢盔,刺刀寒光连成死亡星河。他颤抖着摸向腰间,却抓到一个温热的物件——排长塞来的半块烤红薯。吃完再打。这个总骂新兵蛋子的老兵此刻笑得像尊弥勒佛,缺了门牙的牙床在黑脸上格外醒目。
凌晨三点十七分,台儿庄北巷爆发白刃战。王铁柱的机枪枪管已经打得发红,烫焦的掌心肌肤粘在扳机上。当三个日本兵同时扑来时,他抡起滚烫的枪身砸碎第一个敌人的颧骨,第二个敌人的刺刀却已捅进他肋间。血腥味涌上喉头的刹那,他看见排长像头疯虎般扑来,用牙齿咬住了第三个敌人的喉咙。
巷尾的临时救护所里,周雪莹正用牙齿撕开最后一条绷带。重伤员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,她突然听见熟悉的方言:丫头...转头看见王铁柱被血糊住的眼睛。少年兵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染血的油纸包:给...俺娘...少女刚要接过,担架却猛地一沉——那颗被弹片削去半边的年轻头颅,永远垂向了北方。
黎明前的指挥部鸦雀无声。李宗仁盯着沙盘上插满的黑色小旗,突然抓起红铅笔狠狠划向台儿庄:命令31师敢死队炸毁运河浮桥!铅笔尖地折断,木屑扎进他结满血痂的掌心。张克侠突然发现,地图上的红箭头像极了一柄刺向日军咽喉的匕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