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弹呼啸而来,她没有躲闪,只是举起双手,将稿件高高托起。
那一刻,时间仿佛慢了下来。
她看到马静海冲过来的身影,看到阿强嘶吼着扑向敌人,看到莫晓妍跪在地上疯狂地抄写电文。
“江玉娇!”马静海喊她的名字,声音撕裂空气,“别死!”
她回头一笑,唇边染血,却依旧温柔。
七月二十三日,天未亮透。
风里带着铁锈味,像血刚干涸在铁轨上。
马静海站在廊坊车站外的断墙后,鼻腔里全是硝烟与尘土混合的气息——那是战争的呼吸。
他眯起眼,看见远处一列运兵车缓缓驶来,车顶飘着膏药旗,像一块撕裂的伤口。
“来了。”阿强低声说,声音沉得如同压着石头,“不是试探,是真打。”
莫晓妍抱着那本《支那战记》的手指发白,指尖触到纸页时竟有些发烫。
她忽然开口:“这不是普通的火车。”
“它是日军的‘心脏’,也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。”
江玉娇没说话,只是把脸埋进围巾里,只露出一双眼睛——黑得像墨,却燃着火。
她记得父亲临终前说的话:**“别信日本人写的字。”**
现在,她要亲手撕开这谎言的皮囊。
李十三来了,瘦小得像个孩子,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。
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褂子,裤脚卷起一半,露出沾满泥巴的脚踝。
“团长让我来的。”他说,“我懂铁路,也懂人心。”
团长坐在屋里,头发乱糟糟地竖着,像是被电击过一般。
他手里攥着一封电报,上面写着:“不得主动开火,务必阻敌前进。”
他喃喃道:“不能打……又要拦住他们?这不就是要我死吗?”
李十三笑了,笑得像个疯子:“那就让敌人自己停下来。”
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,指着一处弯道:“这里有个转辙器,只要不切换方向,哪怕整列火车都停在这儿,鬼子也进不了北平!”
团长猛地站起来,一把揪住李十三衣领:“你疯了?万一失败呢?”
李十三不躲不闪,反而咧嘴一笑:“我就怕你们不敢试。”
那一刻,屋内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。
窗外,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过,翅膀拍打着空气,仿佛也在等待答案。
夜色如墨,月光洒在铁轨上,泛着冷银般的光。
洋村和洛发带着十几个工人摸黑潜入站台,动作轻得像猫。
他们用扳手、铁钳、甚至木棍撬动沉重的机械部件,汗珠滴落在铁板上,发出轻微的“嗒”声。
马静海蹲在暗处,耳朵贴在地上,听着铁轨传来的震动。
他知道,这是生命在搏斗的声音。
他闭上眼,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——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。
突然,一声枪响划破寂静!
日军哨兵发现了异常,开始扫射。
子弹擦着工人的头皮飞过,打得铁皮叮当作响。
“快!快!”李十三嘶吼,声音几乎劈裂,“换轨!”
洋村咬牙冲上前,双手冻得通红,却稳如磐石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扳动杠杆,齿轮咔哒作响,如同命运的齿轮终于咬合。
列车猛地刹住,车厢晃动,如同一头困兽挣扎。
车上日军惊慌失措,有人跳下车试图破坏设备,却被早已埋伏好的战士一一制服。
“成功了!”阿强激动地喊,声音颤抖,“他们被困住了!”
可就在这一刻,天空炸开一道刺眼的红光。
是日军炮兵部队的信号弹,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。
果然,第二天清晨,国民政府高层来电:“立刻恢复铁路通行。”
语气不容置疑,像一把冰冷的刀架在脖子上。
团长跪在地上,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,发出闷响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要让我们放他们过去?”他哭喊,“我们明明可以赢!”
李十三沉默许久,才缓缓开口:“因为有些人比鬼子更可怕。”
他抬头看向远方,眼里没有愤怒,只有深深的悲哀。
“你知道吗?当年我们在天津修铁路的时候,就发现日本人早就在偷偷测绘线路图。”
“他们不是为了打仗,是为了控制我们。”
莫晓妍此时正翻阅那本《支那战记》,指尖停在一个不起眼的段落:
“7月23日晨,廊坊站出现异常,疑似人为干预。”
她猛地抬头,瞳孔骤缩:“这不是偶然。”
“小林雄一早就知道我们会这么做。”
江玉娇怔住,随即笑了,眼泪却滚落下来。
“原来他一直在等这一天。”
“等我们犯错,等我们自毁长城。”
马静海握紧拳头,指甲嵌进掌心,疼得清醒。
“我们必须反击。”他说,“不是靠铁轨,而是靠笔。”
于是,在日军重新开通铁路的当天晚上,江玉娇独自一人走进火车站办公室。
她点燃蜡烛,将修改后的《支那战记》一页页烧掉,火焰舔舐纸张,发出噼啪声响。
莫晓妍守在门外,听见里面传来低语:“我不怕死,只怕没人记得。”
那一夜,她写下最后一句话:
**“真正的战场不在铁轨上,而在人心中。”**
第二天,日军顺利抵达北平城下。
但他们不知道的是,一份匿名电文已经悄然送到了南京军事委员会手中——
内容正是江玉娇记录下的所有细节:日军运输路线、兵力部署、心理战术、甚至是指挥官的名字。
电文末尾附有一行字:
“若无记忆,何来反抗?”
夜,黑得像一块吸饱了血的布。
风从铁轨缝隙里钻出来,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——那是死亡的气息。
马静海蹲在掩体后,手指摩挲着枪管,冰凉刺骨。
他听见自己的心跳,一下一下,敲打着胸腔,如同战鼓。
远处,日军运兵车缓缓驶入车站,车轮碾过碎石,发出沉闷的呻吟,像一头野兽在舔舐伤口。
“他们来了。”阿强低声说,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,“这次不是试探,是冲着我们来的。”
莫晓妍站在高处,眯起眼,看清楚了那列火车上挂着的旗帜——膏药旗,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,像一只睁不开的眼睛。
她闻到空气中有种奇怪的味道:汽油、火药、还有某种说不出的腥甜——那是恐惧的味道。
江玉娇没说话,只是把围巾裹紧些,眼神却亮得惊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