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谁都没再说话,只望着那片渐熄的火光——
那里葬下的,不只是一辆车,一个人,而是那个年代全部的痛。
风吹过,带着血的味,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热。
仿佛在提醒——哪怕如今脚下的土地再坚硬,那道旧伤口,依然在民族的心口,鲜红发烫。
汇山码头的夜,乌云压城,海潮声像野兽在喘息。
空气里混着燃烧的汽油味、焦铁味,还有一股甜腻的血腥,直冲喉咙。
火光在码头仓库的铁皮外壳上跳跃,像一群狂笑的鬼影。
冯玉祥半蹲在沙袋后,眼睛眯成一条锋利的线。
“杀声怎么停了?”
他低问,像是夜里猛地掀开一块冰。
阿强举着望远镜,咬得牙齿“咯咯”响:“不对……太安静了。”
海雾在灯光下翻涌,把敌我都吞进一锅看不见底的黑汤里。
“是个口袋。”冯玉祥说得很轻,却像在战斗图上撕开了一道裂缝。
还没等话落,一阵密集的机枪火力猛地扯破沉寂。
子弹扫过铁皮,火星四溅,耳膜被震得一阵嗡鸣。
“趴下!”江玉娇一把拽住马静海,动作快得像闪电劈过。
可那一刹,一颗子弹还是划破夜色,狠狠钻进了马静海的左肩。
他身体一颤,嘴角溢出一抹苦笑:“娘的,真准。”
鲜血迅速染透了他的军服,热得像一块刚烤出来的铁板。
阿强扑过去,拉他到翻倒的木箱后:“你闭嘴,省点力气!”
马静海喘着粗气,声音像破了口的号角:“我没事……还顶得住。”
“顶个屁!”阿强吼,眼珠子发红,“你肩膀漏了个大窟窿!”
冯玉祥探出半个身,枪口喷着火,压制住正面火力:“别废话,把他送到后方!”
“我不走!”马静海死死按住流血的口子,声音倔到像钉子,“我要看着这仗打完——不然我死不瞑目!”
炮弹从不远处的仓库顶炸开,铁板碎片带着烧焦的味扑面而来。
江玉娇半眯着眼,盯住敌方火点:“他们在引我们——往右打,别往里面钻!”
“对!”冯玉祥咆哮,“右边是活路,正面是地狱!”
可命令还没完全传下去,右侧一辆装甲车冲了出来,强光刺得人泪水直冒。
阿强骂了一声粗口:“他们提前守在那里!”
谁都知道,这一刻稍有迟疑,就会全军压进敌人的陷阱——却又没人退半步。
马静海扶着木箱,声音沙哑:“开路……给弟兄们开一条路——我还能打!”
他右手握枪,左肩鲜血滴在地板上,和海水混成一滩黑红。
冯玉祥握紧拳头,低沉如雷:“给他弹药!”
江玉娇一手塞弹匣,一手推着他:“死也得站在最后一排死!”
——这话说得比子弹还准,像一把钝刀子插进人心,又疼又暖。
“你个疯婆娘!”马静海咧嘴一笑,牙缝里全是血沫,“老子不是怕死,是怕你们把我埋得太早。”
江玉娇翻了个白眼,鼻尖都快皱成一朵花:“那你倒是别死啊!我还等着看你写《支拿战记》呢,现在改名叫《马静海的棺材板日记》算了!”
阿强蹲在角落修电台,一边拧螺丝一边吐槽:“你们吵啥?我耳朵都快聋了,比鬼子炮还响!”
他头发乱得像鸡窝,脸上沾着机油,眼睛却亮得像星星——那是机械师特有的光,不灭、不服输。
莫晓妍提着药箱走过来,轻轻按住马静海肩膀:“别说话,伤口要感染了。”
她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过麦田,但语气硬得能砸碎玻璃。
“你要是敢在这时候断气,我就把你名字刻在我护士帽上,天天戴给你看。”
马静海愣住,忽然笑了:“姑娘,你这张嘴比我枪还狠。”
夜风卷着咸腥味吹进来,像是战场在呼吸。
远处爆炸声还在继续,像谁在敲打一面巨大的鼓,节奏越来越急促,越来越沉重。
镜头拉回——那场惊心动魄的会山码头战役。
宋希濂站在指挥所门口,帽子歪斜,军装破烂,眼神却比灯塔还亮:“装备不行,也要硬顶!”
他吼出这句话时,整个36师都听见了,连敌人的炮火都安静了一秒。
“前边的人倒下去,后边的人踏过尸体继续向前!”
他说这话时,嘴角带笑,仿佛不是命令,而是一句情话。
战士们冲出去那一刻,大地都在颤抖。
他们不是不怕死,而是更怕活成懦夫。
最提气的时刻来了——
106旅216团突进码头,铁栅栏前,日军防线被撕开一道口子。
马静海当时就在第一线,手里攥着一支老掉牙的汉阳造,嘴里叼着半截烟屁股。
敌人火力猛得像暴雨倾盆,但他就是不动。
“兄弟们!”他大喊,“咱们不是来送命的,是来让鬼子知道什么叫‘中国人’!”
江玉娇躲在掩体后,按下录音键,AI智能袋自动记录:“马副营长说:‘我们不是来送命的,是来让鬼子知道什么叫‘中国人’。’”
她说完顿了一下,低声补了一句:“其实他根本没想活下来。”
莫晓妍一边包扎伤员一边嘟囔:“你这个AI袋子能不能别老录这种丧气话?我刚给一个兵止血,他就问:‘我能活吗?’我说:‘不能,但你能死得像个爷们儿。’”
阿强突然抬头:“哎哟喂,你们几个聊得挺热闹嘛,我刚听到个事儿——当年那个日军军官,叫佐藤正雄,他有个女儿,在北平读书。”
众人一愣。
“啥?”马静海猛地坐直身体,差点扯裂伤口,“你说啥?”
“我没瞎编,”阿强掏出一张泛黄照片,“这是我从废墟里捡的,上面写着‘致吾女小野由美’,落款就是佐藤正雄。”
江玉娇接过照片,手指微微发抖:“这不是普通信件,这是遗书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莫晓妍皱眉,“难道他是自愿赴死?”
“不,”阿强冷笑,“他是被逼的。日本人内部斗得比谁都狠,他因为不肯执行屠杀命令,被调到前线当炮灰。”
马静海盯着照片看了很久,喉结滚动。
他忽然笑了,笑声嘶哑,带着血腥味:“原来鬼子也有软肋啊。”
那一夜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