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玉娇敲了下桌角,声音脆得像钢针:“明眼人都懂——打赢了,功劳是他的;打输了,黑锅是你的。”
冯玉祥苦笑:“你说得对,这买卖,风险是实打实,收益是海市蜃楼。”
风从门缝里挤进来,带着湿土味和即将爆炸的火药气。
外面有人急匆匆跑来,脚步像铁锤砸在湿地上。
“报告——委员长下新命令!”
传令兵呼吸发烫:“8月19日,张治中对日军发起围攻!”
马静海双眼一亮:“终于打了?”
江玉娇却没松劲,眼神冰得像河底的石头:“打得响不响,还得看这盘棋里有多少子是活的。”
冯玉祥望向战图,心里的问号像一群乌鸦盘旋在炮火上空。
没人知道,这次围攻,会是转机,还是另一场命运的埋伏。
战场的天色像被揉烂的铁布,压得低低的。
火药味混着铁锈和血腥,钻入鼻腔,直冲脑门。
空气里,每一粒尘沙都带着杀气。
“轰——”
一枚炮弹炸开,泥土和残砖溅在江玉娇的军帽檐上,她抬手抹掉,眼里闪着冷光。
远方传来马蹄般急促的脚步声,伴着撕裂耳膜的喊杀。
传令兵扑进指挥帐,喘得像一台坏掉的风箱。
“报告——87师左翼先锋突入杨树浦到红镇码头之间!一路……杀疯了!”
阿强正啃着一块干到能拍死蚊子的压缩饼干,差点咬到舌头:“啥?咱左翼吃了火箭了不成?”
“还有——”传令兵咧着嘴笑,牙齿白得刺眼,“36师赶到!”
这句话像一柄金锤砸在每个人心口。
张治中几乎是一步跨到了地图前,满脸通红,双眼里燃着光。
那光,不是暖炉,而是决战的火。
“好!”他低吼一声,“机会,来了!”
冯玉祥斜倚在折叠椅上,抬了抬眉:“张将军,这回要怎么杀?”
张治中猛地转身,语速像机枪:“改方向!不打日海军司令部——改攻汇山码头!杨树浦到汇山这条线,撕开它!左右联系一断,我东西两面一起推,把敌人吃干抹净!”
莫晓妍一边在地图上飞快标记,一边问:“兵怎么调?”
张治中目光钉死着她的手:“36师——沙井港以东!正面攻汇山码头!
89师222旅,归86师——冲沪江方向!
89师294旅,归87师——全力顶上去!”
每一条命令落下,士兵的喉结都随之上下起伏。
那是血要涌出去的节奏。
“这战——”张治中压低声音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要让侵略者知道,上海的铁,不是吃素的。”
江玉娇悄悄看向他,那片火光映着坚硬的侧脸。
她知道,这样的男人,早已把生死放在地图边角,折成一页孤注一掷的笔记。
“好嘞!”阿强狠狠一捶胸口,“提头来见!这回我要让自己脑袋值钱点!”
冯玉祥忽然收了笑意,目光落在远方浓得化不开的硝烟——那里,像藏着一张看不见的牌。
他心里有一点凉,凉得像刀背贴上脊梁。
马静海贴近他,低声嘀咕:“你是不是闻到什么不对劲?”
冯玉祥眯起眼,手指在扶椅的木把上轻敲——那节奏像催命鼓:“前面……没准是个口袋。”
风骤起,带来远处密集的枪声和爆炸,就像海面上同时涌来千层浪。
天色突然暗了一线,仿佛有人在云后按下了杀局的开关。
此刻的他们,都还不知道,前方那一片兵荒马乱的街口,正等着咬合的钢牙——
一旦踏进去,命,就得一寸一寸赌上去。
炮声在空中翻滚,像恶龙的吼声,压得人心口发闷。
灰黄的烟雾里,一辆孤零零的坦克,缓缓从废墟后探出铁甲的头。
它不像战争片里的雄壮方阵,反而像个醉汉——摇摇晃晃,却倔到骨子里。
履带碾过砖瓦,发出的声响像是死神数着秒。
地面颤了三颤,尘土被甩得在夕光下飞舞,像一条条燃烧的布匹,为它披上最后的战袍。
“妈的,它真敢冲!”
阿强趴在半塌的防御工事后,眼里全是火光,嗓子像啃了刀片。
江玉娇咬牙看着那坦克:“没有半个步兵护着……它是在向地狱递帖子。”
炮塔微微转动,像一只盯住猎物的孤狼。
轰——!
火舌喷出,日军掩体炸开半边,烟尘裹着尖叫直冲耳膜。
莫晓妍屏住呼吸,手心全是汗。
她分明看见——坦克前方,那条路已是焦土,另一侧满是瘫倒残骸,那是它的同袍……一辆辆在冲锋中被撕碎的钢铁兄弟。
冯玉祥的嗓音低得像在喉咙里碾铁砂:“它知道自己回不去。”
阿强咧嘴笑,笑得眼眶发酸:“那又怎样?往前,就是命,往后,就是耻。”
坦克继续推进,履带卷起的土,在夕阳下像凝固的血。
每一次前移,都让大地闷声低吼。
那是决心的重量。
日军的火点像是恶犬,猛扑过来。
一颗重炮命中,坦克猛地一颤,铁皮板被掀开了一角,冒出火和黑烟。
江玉娇低声说:“它……还在动。”
像不信,像恳求。
又一声巨响——
那钢铁的躯体,忽然侧倾,缓缓倒下,沉进浓烟与火光之中。
四周一瞬安静,连呼吸都迟疑了。
莫晓妍闭上眼,眼泪烫得像刚出锅的水——
她知道,那不仅是一辆车,那是最后一名站在阵地上的勇士。
冯玉祥转过脸,声音沙哑:“日本记者拍了下来。”
阿强爆了句粗口:“他们拍的是我们的死,却拍不走我们的魂。”
照片里,那孤勇的影子,像是与整个民族的背影重叠。
它背后,是一条用血和炮火写的道路——每一米都埋着战士的名字。
江玉娇望着燃烧的天边,问:“值吗?”
冯玉祥看着她,眸里像藏了一整段国殇:“不值也得值。那年,国家软得像渍透的纸,可普通人……硬得像刀背。”
他的声音忽然卡住,仿佛喉咙里被什么堵住。
1937——那一年,灰色的天,黑色的河,满街的影子都带着绝望的曲线。
政府软弱,工业落后,列强的靴底把土地踩成碎瓷。
莫晓妍喃喃:“士兵用脑袋堵枪眼,老百姓像羊群,被逼到悬崖,还要被割肉。”
阿强咬着牙:“所以才有人去当雇佣者。看起来疯,可那是唯一能握住的刀柄。”
江玉娇笑了,苦笑:“那是绝境里的买命钱,杀一个赚一个。”
炮声渐远,天色沉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