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传来的冰冷湿滑触感,远不及心头泛起的寒意刺骨。那块浸满污水的布料上,模糊却顽固的金线云雁徽记,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得秦羽几乎要将其甩脱。内务司监制,皇室或超品国公专属……这绝非影楼之人或寻常追兵所能拥有!难道追杀他的,不仅仅是钱管事和那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,竟然还牵扯到了……皇室?
他猛地抬头,看向正在检查出口的玄七,张了张嘴,却不知该如何开口。这发现太过骇人,直接质问影楼首领?他还没有这个资格和底气。
“发现什么了?”玄七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,锐利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。
秦羽心脏一紧,下意识地将握着布料的手微微缩回袖中,强自镇定地摇头:“没……没什么,一块水底的烂布而已。”他不能确定玄七乃至整个影楼对此事的态度,这枚徽记的出现,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,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诡谲。
玄七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,那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,直窥内心。秦羽感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。好在玄七并未深究,只是淡淡道:“跟上,这里的空气撑不了多久。”
石窟狭小,空气混浊得带着浓重的霉味,吸入肺中都带着刺痛。庚未在岩壁上摸索片刻,找到一处看似天然的裂缝,用力一推,伴随着石块摩擦的沉闷声响,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缓缓开启,后面是一条人工开凿的、向上延伸的石阶。
几人依次进入,窄门在身后关闭,严丝合缝,从外面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。石阶陡峭湿滑,两侧墙壁镶嵌着发出微弱荧光的苔藓,勉强照亮前路。一路无话,只能听到几人压抑的喘息和脚步声在狭窄空间内回荡,如同敲在心头的鼓点。
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,前方终于透出光亮。走出阶梯,竟是一间看似普通的民居地下储藏室,堆放着杂乱的农具和粮袋。玄七熟练地移开一个沉重的米缸,后面又是一道暗门。
如此几番辗转,穿过数个或废弃、或有人居住的掩护点,秦羽早已迷失了方向,只能紧紧跟着玄七的脚步。他终于切身感受到影楼组织的严密和隐秘,其据点如同蛛网般遍布京城地下,无怪乎能屡次在绝境中脱身。
最终,他们进入了一间位于地下的密室。密室不大,陈设简陋,仅有桌椅和几张简陋的床铺,但空气流通,墙壁上挂着京城及周边的详细舆图,桌上散落着一些卷宗和奇特的工具,显得井然有序。这里,显然是影楼的一个安全屋。
“休息一刻钟,处理伤口,补充饮食。”玄七下令,自己则转身走到舆图前,目光沉凝地盯着上面的标记。
秦羽瘫坐在一张木凳上,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他悄悄将那块布料塞进贴身衣物最深处,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那个可怕的发现。他需要时间消化,需要判断这枚徽记背后代表的,究竟是整个皇室的意志,还是某个位高权重者的私自行动?这其中的差别,不啻天壤。
一名影楼成员沉默地递给他一块干粮和一个水囊,还有一小罐治疗外伤的药膏。秦羽道谢接过,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,冰冷的水和粗糙的食物下肚,才感觉干涸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些许力气。他注意到,庚未的手臂在之前的爆炸和突围中被碎石划伤,正用布条熟练地包扎,动作间透着常年征战的沧桑。
一刻钟后,玄七转过身,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秦羽身上:“癸丑尚未归队,联络点也没有他的消息。”他的语气平静无波,但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重了几分。癸丑,凶多吉少。
“现在,谈正事。”玄七走到秦羽对面坐下,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秦羽,你已初步证明了自己的价值,无论是废井旁的急智,还是暗河中的忍耐。但影楼不养闲人,更不接纳不确定因素。要得到我们的全力协助,你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,以及……绝对的信任。”
秦羽坐直了身体,他知道,关键时刻到了:“我需要做什么?”
“第一,关于林文正一案,福海还告诉了你什么?任何细节,哪怕你认为无关紧要。”玄七问道,眼神锐利如刀。
秦羽仔细回想,最终还是摇头:“福伯只说了钥匙重要,关乎很多人的性命,来不及说更多就被钱管事带走了。不过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我父亲那晚给我乌木簪时,眼神很复杂,他似乎……想告诉我什么,但又无法明言。”
“乌木簪……”玄七手指轻轻敲击桌面,发出沉闷的声响,“秦国公的态度,确实耐人寻味。他若真想弃你,不必多此一举。若想保你,手段又太过隐晦。看来,国公府内的水,比我们想象的更深。”他话锋一转,“第二,交出秘库钥匙。”
秦羽心中一紧,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。
“放心,”玄七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“不是抢夺。钥匙在你身上是取死之道。由影楼保管,更安全,也便于我们下一步计划——我们需要确认秘库是否已被钱嵩的人开启,或者,设法拿到里面的东西。”
权衡利弊,秦羽知道玄七说的是事实。他默默从怀中取出那把青铜钥匙,放在桌上。钥匙离开掌心的瞬间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又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依凭。
玄七拿起钥匙,仔细查看后收入怀中:“很好。第三,也是你当前最重要的任务——活下去,并按照青冥最初的安排,潜入西市‘张记’铁匠铺。”
“现在?那里会不会已经暴露?”秦羽疑惑地问。
“最危险的地方,有时反而最安全。”玄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“钱嵩和追杀你的人,会认为你要么远遁,要么被我们藏匿在更隐秘之处。一个看似普通的铁匠铺,正符合‘灯下黑’的道理。而且,老张是我们的人不假,但那铁匠铺本身,还连着另一条线,一条可能直指幕后黑手的线。你需要在那里站稳脚跟,等待进一步指令,并留意任何与‘云雁徽记’相关的蛛丝马迹。”
玄七最后一句话,让秦羽心头巨震!他猛地抬头,难以置信地看向玄七。
玄七面无表情,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:“你捡到的东西,我都看见了。影楼的眼睛,不只在明处。收起你的小聪明,下次,直接汇报。”
秦羽脸颊发热,既有被识破的尴尬,也有被那徽记背后含义震慑的后怕。他低下头:“是,我明白了。”
“庚未,”玄七吩咐道,“你护送他到铁匠铺附近,确认安全后再撤离。之后,全力搜寻癸丑下落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
“是!”庚未沉声应道,语气里带着坚定。
玄七站起身,走到秦羽面前,将那个信号铜管和一小袋碎银子塞到他手里:“记住,从此刻起,你不是秦国公府的公子,只是一个投亲不遇、寻求活计的落魄少年。少看,少问,多听,多做。活下去,找到线索,等我们联系。”
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,压在了秦羽尚且稚嫩的肩膀上。这不再是简单的逃亡,而是真正踏入了波谲云诡的暗战场。
稍作休整,换上一身粗布衣衫,秦羽在庚未的带领下,再次走入京城错综复杂的街巷。这一次,他不再是那个茫然无措的逃亡者,而是肩负着秘密任务的影楼外围人员。怀中的碎银子和信号铜管沉甸甸的,而那块藏在最里面的、带着云雁徽记的布料,更像是一块寒冰,紧贴着他的胸口,时刻提醒着他前路的凶险。
他们巧妙地避开了几波巡查的士兵,终于接近了喧闹的西市。在一条堆满铁器废料的小巷入口,庚未拍了拍他的肩膀,递给他一个“一切小心”的眼神,随即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人群,消失不见。
秦羽独自一人站在巷口,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煤烟、汗水和食物气息的市井空气,握紧了拳头,向着巷子深处那块写着“张记铁匠铺”的斑驳招牌走去。
他刚走到铁匠铺那敞开的、火星偶尔迸出的门口,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形,一个沉重的包袱就从里面被猛地扔了出来,差点砸到他身上。紧接着,一个粗鲁暴躁的吼声如同炸雷般从铺子里传出:
“滚!老子这儿不是善堂!又一个想白吃白住的穷酸货色,再不滚,打断你的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