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抹凝固在游佳萤脸上的、温柔而释然的微笑，仿佛是她跨越千年时光，留给这个冰冷世间最后的、也是最深刻的印记。
它印在张起灵赤红欲裂的瞳孔里，刻在黑瞎子空洞绝望的心底，烙在解雨臣灵魂破碎的残响中。
这微笑，比任何凄厉的惨叫，比任何愤怒的咆哮，都更具穿透力，更像一把无形的、淬了剧毒的冰刃，狠狠地剜刮着他们的神经，让他们连呼吸都带着血肉模糊的痛楚。
然而，时间的流逝，或者说，存在的湮灭，并不会因极致的悲痛而有丝毫停顿。
祭坛中心，那吞噬了游佳萤的血色能量洪流，依旧在疯狂地奔腾、旋转，发出贪婪而满足的嗡鸣。
但细看之下，那原本纯粹由邪恶血光构成的能量流中，不知何时，开始夹杂进无数细碎的、闪烁着微弱而纯净白光的星点。
起初，这些星点只是零星地闪烁在猩红的浪潮之中，如同黑夜中被狂风卷起的、即将熄灭的萤火。它们源自游佳萤正在被彻底分解、还原的肉身与灵魂，是她千年不朽本质最后残存的微光。
张起灵死死地盯着那些微弱的白光星点，仿佛那是她最后存在的证明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与他灵魂隐隐相连的、属于她的独特气息，正在随着这些星点的增多而飞速变得稀薄、遥远。
紧接着，那些闪烁的白色星点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密集！它们不再是被动地混杂在血光中，而是开始主动地、如同拥有了某种集体意志般，抗拒着那邪恶能量的同化与吞噬！它们挣扎着，汇聚着，试图在那片毁灭的猩红中，重新勾勒出那个熟悉的轮廓！
一刹那，一个极其模糊、几乎完全由无数细碎白光星点构成的、游佳萤的虚影，在血色能量的核心处，顽强地闪烁了一下！
那虚影是如此淡薄，仿佛呵一口气就会消散，但她脸上那释然的微笑，却奇异地、清晰地呈现在那由光点构成的、透明的面容上！
“阿萤……！”解雨臣发出一声近乎梦呓般的、破碎的呼唤，他挣扎着，向着那虚幻的光影伸出手，仿佛想要抓住这最后的幻象。
但这最后的顽强，这由不朽本质凝聚的、最后的回光返照，也彻底耗尽了游佳萤存在于此世的最后一丝根基。
那团悬浮于上空、已然因为“过载”而剧烈痉挛、内部充满了纯白色裂痕的古神残影“墟”，似乎被下方这“祭品”最后的不屈反抗所激怒，亦或是它那混乱的本质再也无法压制体内那横冲直撞的、异种的长生之力——
就在那白光虚影闪烁浮现的瞬间！
“啵——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诡异得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一颤的声响，在祭坛中心响起。
那不是物质世界的声音，更像是……一个气泡在命运的深渊底层破裂，更像是……某种维系着“存在”的、最根本的弦，被轻轻地、却又无可挽回地……拨断了。
随着这声轻响，那由无数白色光点顽强汇聚而成的、游佳萤最后的虚影，如同被定格在了时间的切片中。
她脸上那释然的微笑，永恒地凝固。
然后。
没有任何预兆地。
那凝聚的虚影，连同其中蕴含的所有白色光点，在同一瞬间，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凝聚力与活性。
它们……散开了。
不是爆炸，不是消散，而是如同一个由亿万只萤火虫组成的、无比精妙的幻影，在达到最美的刹那，被无形的风吹拂，悄然瓦解。
无数点微弱而纯净的白色萤光，脱离了那血色能量的束缚，轻盈地、无声地、如同拥有了生命般，向着四周飘散开来。
它们不再闪烁，只是散发着恒定而温柔的微光，如同夏夜河边升起的、最后的萤火，又如同告别时洒向空中的、冰冷的泪滴。
点点萤光，映照着下方三人绝望而空洞的脸庞，映照着汪家人惊愕失措的神情，映照着这血腥而邪恶的祭坛，构成了一幅极致凄美、又极致残酷的画面。
游佳萤，这位承载了千年孤寂的女子，她的肉身，她的灵魂，她存在的一切痕迹，最终，以这样一种如同萤火逝去般的方式，归于彻底的虚无。
萤灭。
在她身影彻底化为萤光飘散的同一时刻——
上空，那压抑到极致、内部充满了游佳萤长生之力与自身混乱能量剧烈冲突的古神残影“墟”，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个支撑点，或者说，被那“祭品”最终的、彻底的“消失”所引动，终于……爆发了！
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更加恐怖、更加深入骨髓的——“嗤啦——！！！”
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某种无法形容的巨力，从更高维度上硬生生撕裂开来的、令人牙酸心悸的尖锐嗡鸣！这声音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，让在场所有还活着的人，无论敌我，都瞬间抱住了头颅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，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也要随着这空间一起被撕碎！
那团庞大而扭曲的暗影，在发出这声空间撕裂的尖啸后，猛地急剧收缩！仿佛一个被戳破的气球，又像一个濒死者最后的吸气，所有的污秽色光、所有的混乱能量、所有游佳萤那无法被吸收的白色长生之力，都被强行压缩到了一个极点！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整个崩塌震荡的祭坛空间，出现了刹那的、令人窒息的绝对静止。
下一刻！
那个被压缩到极致的、散发着不稳定恐怖波动的“点”，如同超新星爆发般，猛然爆开！
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能量冲击，如同一个瞬间膨胀的、毁灭的太阳，以超越光速的速度，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！这冲击波不再是单纯的能量宣泄，其中蕴含着古神残影崩碎的本源、游佳萤失控的长生之力、以及被撕裂的空间碎片！
冲击波所过之处，一切皆归虚无！
那些尚未完全崩塌的、捆绑着尸骸的石柱，在被冲击波扫过的瞬间，不是碎裂，而是直接从原子层面被抹除！
汪家那些试图抵抗或逃离的人，连惨叫都未能发出，就如同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痕迹，凭空消失！
坚固无比的黑色祭坛平台，大块大块地湮灭，露出下方更加深邃、连接着混乱虚空的黑暗！
就连空间本身，也如同被打碎的玻璃，布满了纵横交错、不断蔓延的黑色裂缝，透过裂缝，可以看到其后光怪陆离、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、充满了毁灭气息的诡异景象！
张起灵在黑金古刀传来濒临破碎的哀鸣声中，将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屏障，死死护住身边的黑瞎子和解雨臣，三人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，被那毁灭性的冲击波狠狠地抛飞出去，砸向祭坛边缘那片因为空间不稳定而出现的、闪烁着幽光的漩涡！
在意识被剧烈的撞击和能量侵蚀吞没的最后一刻，张起灵赤红的双眼，穿透混乱的能量洪流和破碎的空间，死死地、绝望地，望向祭坛中心——
那里，早已空无一物。
只有无尽的、毁灭的能量在奔腾、咆哮。
只有那点点尚未完全湮灭的、冰冷的白色萤光，在狂暴的乱流中无助地飘零、闪烁，如同她千年孤寂生命最后、也是唯一的绝唱。
然后，黑暗吞噬了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