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色轿车穿行在城市流光里。窗外,霓虹被拉成模糊色带,一闪而过。车内安静,只有空调微不可闻的送风声。
苏言端坐座椅,背挺的很直,双手平放膝盖。午夜蓝的西装面料平整,没一丝褶皱。胸前那枚领带夹有重量,是种持续冰冷的压迫,隔着两层布料贴着皮肤。
他没看身边的顾夜宸,只是看着前方,看着驾驶座的椅背,视线没有焦点。
车速减缓,平稳停下。
车门从外面被侍者拉开,一股香水混着晚风的空气涌进来。然后,刺目的白色闪光连成一片,快门声跟暴雨似的。
一只手伸来扶住苏言的手臂,不是顾夜宸,是侍者。
苏言下车,站在红毯起始端,闪光灯让他下意识眯起眼。
顾夜宸从另一侧下车,他出现的瞬间快门声更密集,他绕过车头走到苏言身边,手,自然而然的,放在了苏言后腰。
那只手掌心温热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贴着苏言的身体,烙印似的,向所有人宣告所有权。那股压力引导他,让他迈开脚步。
红毯很长,两侧挤满记者,他们的镜头,无数黑洞似的,对准他们。
“顾先生!看这边!”
“顾影帝!请问您身边这位是?”
“是新作品的搭档吗?”
问题跟喊叫声混在一起,一片嘈杂声浪。
顾夜宸目不斜视,脸上挂着温和又恰到好处的微笑,没回答任何问题,只是用手掌的力量控制苏言的步伐,不疾不徐的向前走。
苏言脸上也挂着同款微笑,被训练了无数次的完美微笑。目光掠过那些疯狂闪烁的镜头,眼神温顺,没任何情绪。他能感觉到顾夜宸手指的微小动作,每一次按压,都是无声的指令:抬头,微笑,继续走。
胸口的领带夹随着走动微微晃动,那颗幽蓝色宝石,吸收周围所有的光,又冷漠的反射出去。
两人走进宴会厅。巨大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,把整个大厅照的亮如白昼。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穿梭,交谈声跟音乐声还有杯盘碰撞声交织一起。
顾夜宸的手没离开苏言的后腰,带着他,熟练融入人群。
“夜宸。”一个酒红色长裙的女人走来,脖子上戴着一串钻石项链,光芒耀眼,是当红女星。
顾夜宸停步,朝她举了举杯。
女人目光在苏言脸上一扫而过,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,又回到顾夜宸身上:“好久不见。你今天可真光彩照人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顾夜宸回答简洁。
“这位是?”女人终于问向苏言。
苏言脸上微笑弧度没变,正要开口说出某个预设好的身份。
但他身后的手,手指忽然收紧,指尖隔着布料用力按了下脊骨。
一个制止信号。
苏言闭上嘴。
“我的伴侣。”顾夜宸替他回答,声音不大,却清晰传到女人耳朵里。没说名字,没说身份,只有“我的伴侣”四个字。这四字里,全是占有和不容置喙。
女人的表情僵了一瞬,再次打量苏言,眼神从探究变成某种复杂的审视。
苏言对她微微点头,微笑依旧,一个没名字的完美道具。
侍者端着托盘走过,顾夜宸拿起两杯香槟递给苏言。
苏言伸手接过,冰凉的玻璃杯壁贴着指尖,三根手指稳稳拿住杯柄。
女人又跟顾夜宸寒暄几句,识趣的离开。
“做得很好。”顾夜宸的声音在苏言耳边响起,很低:“记住,没我允许,不准说话。”
苏言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一瞬,他没点头,只是把目光投向大厅另一端,用动作表示听到了。
他们继续在人群穿行,不断有人过来跟顾夜宸打招呼,制片人,导演,商界名流。苏言就安静站他身边,脸上挂着微笑,像尊精致雕像。他不需要开口,顾夜宸会处理一切,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举杯,微笑,点头。
他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。一个,是这穿着华服,表情完美的躯壳。另一个,被囚禁在躯壳下,冷漠感知着一切:顾夜宸手掌的温度,领带夹的冰冷,脸上肌肉的酸胀,还有周围投来的好奇,嫉妒或轻蔑的目光。
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。
中年男人,微胖,头发稀疏。张导。苏言曾在他剧组做过武替,吊威亚从三楼高的地方跳下来摔伤了腿,张导当时还拍着他肩膀,说他肯拼,以后有出息。
张导正跟人说话,没注意到这边。
苏言的心脏,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,在那一刻,不受控制的收缩了一下。
他立刻垂眼,看着杯中晃动的金色液体,试图掩饰那一瞬的情绪波动。
“怎么了?”顾夜宸的声音带了丝警觉,手上力道加重。
“没什么。”苏言的声音平稳,通过胸前监听器传到顾夜宸手机里,“灯光有点刺眼。”
一个足够安全的借口。
顾夜宸没再追问,可命运总爱开残忍的玩笑。张导结束交谈,一转身,正好看见他们。
张导愣了下,目光落在顾夜宸身上,立刻堆起笑:“顾先生,幸会幸会。”
接着,视线移到苏言身上,脸上的笑凝固,眯起眼,仔仔细细的打量苏言,眼神里满是困惑跟不确定。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张导的声音迟疑。
苏言心跳漏了一拍。他能感觉到顾夜宸的手指,在后腰上,一节一节的收紧,像条正在缠绕的蛇。
他抬头,迎上张导的目光,脸上是礼貌又疏离的微笑,眼神平静无波,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。
“我们……是不是在哪见过?”张导努力在记忆里搜索,“你很眼熟。想起来了!你是那个……小苏?对,苏言!在我那部《龙城》里做过替身!”
他说出了那个名字。
苏言。
在场几个人都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言身上。
顾夜宸没说话,只是看着苏言,等着他的表演。
一个终极考验。当着所有人,当着这个代表他过去的人,他要亲手抹去自己的存在。
苏言脸上微笑没丝毫变化,甚至微微歪了歪头,露出些许无辜又礼貌的困惑表情。
“先生,”他声音温和悦耳,却带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感,“您可能认错人了。”
这句话,他说得很清晰,每个字,都通过他胸口的监听器,传到顾夜宸那里。
张导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,他看看苏言,又看看他身边气场强大的顾夜宸,脸上血色一点点退去,变成尴尬的涨红,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。
“啊……是,是吗?”他语无伦次,“抱歉,抱歉,可能我记错了,人老了……”
他匆匆举杯赔罪,狼狈的转身走开。
周围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,然后若无其事的重新交谈。
一个小插曲,就这么过去。
顾夜宸的手,终于在苏言后腰上放松力道,指腹在他皮肤上,轻轻的,安抚似的摩挲一下。
一个奖励。
对他完美表演的嘉奖。
苏言脸上微笑依旧,但那一刻,有什么东西,在他身体最深处,彻底碎裂。亲口否认过去,比任何身体折磨都更具毁灭性,那是种灵魂被凌迟的痛。他握着酒杯的手,指节泛白,冰冷的玻璃紧贴皮肤,那一点尖锐又真实的冰冷,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