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砸在顾夜宸身上,冰冷刺骨,他感觉不到。他只在黑暗巷道里机械的走着,脑里反复是苏言那张煞白跟写满惊恐的脸。
不是这样的。
他不该出现在苏言面前。他不配。
每当他以为用劳作跟苦楚麻痹了神经,现实就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他,他的存在,对苏言就是一种折磨。那眼睛里的恐惧,比刀子都利,瞬间剖开他伪装的平静,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罪过。
曾以为,远远看着,能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,就是恩赐。现在他明白,这是自私的妄念。只要他还在,苏言就永无安宁。他幽灵似的,一个不该存在的病毒,只会污染苏言好不容易净化的空气。
必须离开。
这念头,一道惊雷,劈开他混沌的思绪。不是明天,不是下周,是立刻,马上。
他调转方向,朝清淤队工头租的简陋民房走,雨水顺着凹陷脸颊滑落,跟他一样咸涩。
“咚咚咚。”
他敲响斑驳铁门。
“谁啊?大半夜的!!”工头骂骂咧咧开了门,看见浑身湿透状若水鬼的顾夜宸,一愣:“小顾?你掉河里了?”
顾夜宸没回答,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跟寒冷异常沙哑:“王头,我来辞职。”
“辞职?现在?!”工头皱眉:“你小子干的不是挺好吗?明天还有活儿。”
“不干了。”顾夜宸语气没一丝波澜,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似的:“这月工钱我不要了,给兄弟们买酒吧。”
工头打量他。这沉默寡言的男人看着瘦,干活真卖力,最脏最累的活都抢着干,从不抱怨。此刻,他站那,一根将断的枯竹似的,眼神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决绝。
“你……家里出事了?”工头试探的问。
顾夜宸摇头,没解释,从口袋摸出宿舍钥匙,放门边窗台上。
“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。”
说完,他转身,重新走入无边雨幕,没有一丝留恋,工头拿着钥匙,对他背影喊了几声,他连头都没回。
回那不足五平米,满是霉味的单人隔断间,顾夜宸开始收拾微不足道的行李。其实也无所谓行李,就一个背包,装着两件换洗的,看不出原色的旧衣。
他从床板下摸出个防水袋,里面是身份证跟一部最便宜的老年机。他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,是私人律师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,对面传来律师睡意惺忪又带丝担忧的声音:“顾先生?您还好吗?”
“我很好。”顾夜宸声音平静的可怕,“听着,两件事。第一,言基金的运作不能停,后续资金我一次性打入托管账户,确保未来二十年无虞。你负责监督,任何情况不能影响其正常运行。”
律师在那头沉默一下,感觉不对劲:“顾先生,您要去哪?”
“第二,”顾夜宸没回答他的问题,自顾自继续:“从现在开始,切断跟我的一切联系。不找我,别试图联系我。你就当我死了。”
“顾先生!!这不可以!您不能……”
“就这么定了。”顾夜宸冷硬打断,直接挂断电话,毫不犹豫的取出手机卡,掰成两半,扔进墙角垃圾桶。
做完这一切,他背上轻飘飘的包,离开这住了两个月的地方。
长途汽车站二十四小时开放,里面混着汗味跟泡面味还有劣质烟草味。顾夜宸走到售票窗口,看着上面线路图。他目光越过那些繁华的省会城市,最终落在个偏僻角落。
“去西北矿区,最早一班。”他对窗口里无精打采的售票员说。
“甘省白银厂矿区?那地方鸟不拉屎的,你去干啥?”售票员抬头看他一眼:“最早一班车,凌晨五点半。”
“一张。”顾夜宸递进几张被雨水浸的有些潮湿的纸币。
拿到那张薄车票,他走到候车厅一个无人角落坐下,冰冷塑料座椅硌着骨头,他毫不在意。
放逐到那里,去最苦最累的地方,用无尽劳役度过余生。那里没网络,没熟人,信息闭塞,是个能让他彻底从世界上“蒸发”掉的地方。
他唯一要做的,就是影子似的消失,把这世界完完整整还给苏言。
他靠着椅背,闭上眼睛。不敢再奢求任何东西,只心里留下最后一个卑微愿望。
苏言,你要好好的。
从此以后,山高水远,永不相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