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焰吞噬着残骸,油脂在火中滋滋作响,骨骼爆裂的噼啪声不绝于耳,刺鼻的焦糊味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。这地狱般的景象令明镜与真涯子僵立当场,二人内心的愧疚剧烈翻涌——是因入定也好,还是因嗜睡也罢,无论出于何种缘由,还是之前的逃避因果而无情、亦或是无能为力后的冷漠,终致其酿成如此惨剧,此刻皆化作万千利刃,将他们的道心刺得千疮百孔。
真涯子双目赤红,眼中血丝如蛛网蔓延。他死死盯着火场,仿佛要将那肆虐的火舌生吞活剥。痛苦地攥紧拳头,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手刃那佘勒。忽闻身侧传来衣袂窸窣之声,只见那明镜出奇地平静,枯瘦的手指正颤巍巍指向火海:真儿...你听...老道干涩的嗓音像风中残烛,却透着异样的清醒,这噼啪声...可是那些骨肉成灰,亡魂在烈火中泣血的哀鸣吗?
真涯子恍惚间以为又陷入幻听。惨烈的画面冲击着他的神智,直到衣袖被轻轻拉扯。明镜沙哑的呼唤在耳畔炸响:真儿!这声穿越数十载的呼唤,瞬间击碎了他的恍惚——就像幼时黄昏,师尊寻他吃饭的声声呼唤,总能让漂泊在外的游子热泪盈眶。
恍惚间,真涯子耳畔又响起了旧日炊烟里的呼唤。多少个薄暮时分,那声穿透厨房蒸气的真儿总会准时响起。如今这呼唤却混着焦臭钻入鼻腔,竟令他一时之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。混沌中他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幻听之中。
惨烈的画面冲击着他的神智,直到衣袖被轻轻地拉扯,明镜沙哑的呼唤再度响起:真儿!这声穿越数十载的呼唤,瞬间击碎了他的恍惚与混沌——就像幼时黄昏,师尊寻他吃饭的声声呼唤,总能让漂泊在外多年的真涯子热泪盈眶。
真涯子顿时惊觉师尊此刻就立在身侧,浑浊的眸子里正映着跳动的火光。脱口而出道:师尊!弟子以为又现幻听啦……
幻听个屁!明镜突然烦躁地甩袖,问句话都像脑袋灌了铅一般!说罢便要转身离去。真涯子猛地扑上前去,从背后紧紧环抱住明镜道人瘦削的身躯。道袍下嶙峋的脊骨硌得他生疼,孽徒!你…你要勒死老夫吗?明镜剧烈地咳嗽着,却听见徒弟将脸埋在他颈间低语:趁您还能骂得动...便多骂几句吧!
怀中的挣扎渐渐微弱,只剩一声长叹随灰烬飘散在灼热的空气里。火光映照下,这对师徒的影子在焦土上拉得很长。焚烧的爆裂声渐渐微弱,取而代之的是明镜压抑的抽泣。真涯子感受着怀中颤抖的身躯,突然明白师尊方才的平静,不过是绝望到极致的麻木。
明镜道人闻言怔住,浑浊的瞳孔里泛起温润的光——这熟悉的话语,竟在多年后自己力不从心时,再次从徒弟口中听见!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那年冰河初融,顽徒贪玩跌落冰面扭伤脚踝,自己背着他边走边训,这小子当时便是这般顶嘴的。
如今岁月无声,倒显出几分宿命的温情。道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真涯子衣袖,手背青筋如虬枝凸起,两人急促的呼吸交织着,只是老人的喘息更显沉重,连带着佝偻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栗。真涯子惊觉师尊眼中那令他忧心的暴戾早已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慈爱,像化冻的春溪般漫过心头——那里再不见前几日令人心悸的凶残,只有澄澈如初的孺慕之情。真涯子喉头滚动,却看见师尊眼中噙着与自己同样的泪光。
真儿...沙哑的呼唤裹着九载春秋的重量落下,这一路...苦了你了……
膝盖砸在青石上的闷响惊飞林鸟。真涯子伏地时,额前碎发扫过师尊那磨破了的皂靴。不孝弟子...哽咽堵住喉间,脊背却比任何叩拜都弯得虔诚。明镜枯瘦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发顶,掌心温度与二十年前牵他认路时毫无二致。
猛然间回过神儿来的明镜慌忙去扶,却见徒弟额头紧贴地面,道袍袖口已洇开深色水痕。却见他喉头滚动数下,终是颤声道:起来...随为师走。
山径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。前方的老者频频仰首,任山风拭去眼角晶莹;后方的弟子却放任泪水纵横,只在模糊视线时才用袖口胡乱抹拭。忽然,他指尖触到熟悉的温度——师尊枯枝般的手正向后探着,就像当年带着小童认遍山门时,引他认路时那般习惯的动作,这触感令真涯子突然像个迷途归家的孩童,连脚步都踉跄起来。
拐过三道山坳,明镜熟门熟路拨开藤蔓。疯癫岁月里养成的习惯,让他总在落脚处备好三处藏身之所。深入山洞时,真涯子猛然瞥见岩壁暗处藏着三处逃生记号。这近乎偏执的谨慎,是岁月在师父身上刻下的另一道伤痕。
此刻洞中篝火噼啪,映得两人影子在石壁上紧紧相依。真涯子环顾四周,只见洞口荆棘丛生,杂枝野蔓将归路遮蔽得严严实实。那狭窄的入口仅容一人侧身而过,入内丈许却豁然开朗。洞内干燥整洁,陈设简朴实用,与师尊在泣血坡巅创立的布道帮那酒池肉林的奢靡景象判若云泥。
明镜道人似已洞悉弟子心思,未及那真涯子发问便悠悠解释道:此地身处魔教势力范围,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为师,故择此僻静之所,以备不时之需。真涯子连忙应道:师尊深谋远虑,弟子拜服。
明镜并未理会弟子的溢美之词,继续道:前番为师...话音未落,真涯子已猜出明镜道人要提及连日责罚之事,心中暗道:为师尊赴汤蹈火尚且不辞,区区打骂何足挂齿?正要出言表忠,却被明镜抬手制止:且听为师说完。
见真涯子仍恭敬肃立,明镜道人的手微微颤抖着示意他坐下。真涯子望着那道愈发清瘦的身影,真涯子心头一酸,连忙恭敬落座。却仍保持着多年不变的聆听姿态。
明镜长叹一声,将九年来的往事娓娓道来:世人皆道为师装疯…但今日却要你听个真切——为师并非作伪。真涯子闻言肩头一震。明镜继续道:这半月来,但凡神志清明,为师断不会对你下其重手。毕生心血栽培的亲传弟子,岂能亲手毁去?难道为师会愚到让那云阳老儿等辈,去看这荒唐笑话不成?
真涯子神色恭谨,只是不时点头摇头在静听着师尊教诲。却忽闻那明镜沉声道:此刻为师所言句句属实,但下一刻…究竟会变成何等的模样,连为师自己也难以预料…这话令真涯子心头骤然一紧。果然印证了心中猜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