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梦喉间泛起苦涩。当年戏言竟成谶语,那抹夕阳下的笑颜化作离别前最痛的印记。而今泪眼朦胧间,此刻在这幽冥深处,在遥望那镌刻着早登彼岸的三生石之际,他竟突然将她拦腰抱起。
这熟悉的怀抱与彼岸花猩红的花瓣交织,这个迟来的公主抱,让往昔与现世在错位的时空中轰然相撞。在忘川水畔勾勒出命运最残酷的浪漫。岸花在忘川之畔摇曳,似在见证这场跨越生死的重逢。
云梦强忍泪水,指尖触及他冰冷的衣衫。当年一句戏言,谁曾想再见之期,竟是在奈何桥侧?这份令人心颤的温暖,究竟是上天的怜悯,还是命运又一次残酷的玩笑?三生石沉默伫立,倒映着两个交叠的身影,恍若隔世……
真涯子抱着她穿过彼岸花海,越过那忘川河水,踏过奈何桥畔,在还魂崖边稍作停留,最终来到那刻着早登彼岸的三生石前。怀中人始终沉默,他便也缄口不言,只是深深凝视着那张与若曦别无二致的容颜。
自玄渊潭初遇至今,这份铭肌镂骨的错觉就再未消散——那眉梢的弧度,眼角的憔悴,以及唇边的颤动,都在摧毁他摇摇欲坠的理智。此刻对若曦那份刻骨铭心的眷恋早已冲破理智的藩篱——那如出一辙的眉眼神韵,那分毫不差的笑靥,怎能不叫他沉沦?
情至深处时,哪怕是她的一幅画像都足以令他痴望终日;爱到浓时,更令他神魂颠倒。更不消说此刻伊人在怀,吐息如兰,眼波似水,潋滟生辉,就在其臂弯处;云梦同样心潮翻涌,那些尘封的记忆在此刻土崩瓦解——她既想揪住他的衣襟质问,又想将脸埋进他颈窝;指尖在他后背游移,不知该掐出红痕还是抚平其因思念成疾而日渐消瘦的褶皱。
同时她既想依偎在他胸前撒娇,又忍不住要掐他几下;既贪恋这温暖怀抱,又欲挠其身以泄愤——如此,留那道道伤痕于其身,是否能令他于日后每每瞥见昔日伤痕处,便能即刻忆起旧日情?
这般爱恨交织的缠绵中,即便清冷如她,在听闻千年轮回的往事后,也再难自持。当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,当唇间尝到血锈的滋味,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三生石前,所有的伪装与迟疑,终化作一声哽咽的叹息。
此刻三生石映出交叠的身影,滚烫的泪混着唇间血珠坠入幽冥。往世轮回的痛楚,千年等待的酸涩,都在这一吻中化为齑粉。冷艳如她,终究在宿命面前溃不成军,任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,早已将两颗心熔铸成三生石上纠缠的刻痕——
真涯子望着云梦泪眼婆娑的模样,那凄美的容颜令他心如刀割,可不知为何,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——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,迷蒙了真涯子的视线,他竟连云梦的轮廓都看不真切。那道孤单的身影终究含混在视线里。
他心头猛地一紧,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,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全身,连查看三生石的好奇念头都抛到九霄云外——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有那个与自己一般哭成泪人的身影,哪还顾得上其他?
恍惚间,二人竟已回到莲台。他们茫然对视,都记不得是如何返回的,唯有十指紧扣的双手证明他们归来这一路彼此从未分离。而这短暂的温存却注定转瞬即逝,真涯子心如刀绞,云梦欲哭无泪——仿佛在三生石旁,她已流尽了千年的泪水。
莲台深处传来的妙音惊醒了恍惚中的两人,却抹不去她心头的不安……
泪眼婆娑间,真涯子望见云梦眼中泪光闪动。当她回想方才久久凝视的三生石上,那些镌刻的前尘往事与宿命轮回,终是化作一声幽幽的轻叹,呢喃如诉:原来那抹相思红,是你亲手绘就的囚笼,你情深几许,我心便几分作痛。最怕这遥遥无期望穿秋水的重逢,像秋风扫落的枫叶,再难觅其踪。
往事如烟,风过处尽是零落的忧思。那满地的残红,唯你的身影依旧鲜明。除你之外,这世间再难令我心动。萧瑟秋风将往事片片吹落,那些烟花三月的细雨,是岁月抹不去的隐痛。化作心底永不愈合的伤痕。就像深秋最后一片红枫,被你用吻痕永远封存在记忆中。
朱唇轻颤着未语泪先流,这场转瞬即逝的相逢,终将湮没在时光长河中。犹记得那年层林尽染,你口中那漫天的红枫…而今,红尘尽头你送我至莲台时缱绻的目光,终将淹没在忘川之畔,彼岸花从……当胭脂化尽,碧落黄泉,云梦无踪,此后山高水远,再不相逢。
真涯子凝望着眼前人,心如刀绞,而云梦眼中已无泪再滴——仿佛在三生石畔,她已流尽了千年的哀伤。莲台中央金光乍现,梵音袅袅。一朵粉色莲花自水中缓缓绽放,却似在宣告永别的来临。
突然,真涯子感受到一股温润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正将云梦拽向莲台中央。云梦亦惊恐地发现,这要将她与挚爱分离的力量竟来自那朵粉色莲花。恐惧吞噬了她的心——这一别,或许便是永恒。
她拼命挣扎,却仍被一点点拖向莲台中央。手指在真涯子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,却终究敌不过那股力量。真涯子读懂了她眼中的渴望,张开双臂迎向被拽走的云梦,将她紧紧拥入怀中。在双唇相触的瞬间,云梦咬破了他的嘴唇。
鲜血与滑落的泪水交融之际,目睹她即将消失在莲花之中,恍惚间的一瞬,真涯子决意与眼前若曦一道共赴永恒的尽头。
一念刚生,云梦竟似有所感应般落下晶莹泪珠。那滴泪偏偏从其左眼滑落,右眼呢?真涯子心头一颤,蓦然想起那始终未曾闭合的右眼。不由俯身轻吻那微启的眼睑——就在他的唇触及的瞬间,玄渊潭底冰棺中云梦遗体的右眼,终是缓缓闭合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