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昔那些难堪之事,虽不堪回首,却已如同烙印般铭刻于五内,然而为何偏偏要自己在挚爱之人面前,展露那最为不堪的一面呢?难道命运竟嫌昔年的自己,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吗?
牙关咬得咯咯作响,真涯子眼底泛起血色。当年书生发现丑态百出时,不也是这样强咽血泪?此刻他终于明白,那张倔强面孔下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羞耻与痛楚。同时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!
碎裂的虎牙混着血沫连同那往事一并咽下,恰似那往昔吞下去的所有屈辱和不堪回首的曾经,竟与当年书生躲在巷角无声哽咽时的咸涩如出一辙。此刻他终于懂得,为何见不得若曦受半分的委屈——那皱起的眉头,分明映照着另一个时空中,曾令心上人数度失望过的自己。
无论是若曦还是云梦,亦或者那白晨曦,他再不愿看见她们眼中哪怕流露出一丝的委屈……
真涯子心神恍惚之际,那慈渡尊者已再次对云梦温声劝诫道:非是贫僧有意阻拦,你既已明心见性,何苦执意再陷情劫,徒增那轮回之苦?
话音未落,尊者眉间金莲隐现,继续道:那三生石上铭刻的执念,其刻满的辛酸泪,皆是那血泪交织的痛楚。那往事桩桩件件皆是那剜心之痛——求而不得的相思,放而不弃的执念,爱别离的怨恨,情深缘浅的遗憾,还有那纵使粉身碎骨,甚至魂飞魄散也难再续的前缘......
云梦茫然侧首,懵懂地望向真涯子,忽见他双目赤红如血,周身戾气翻涌。慈渡尊者手中念珠急转间,继续开示道:当诚心持诵佛号,净业明心,忏悔业障。若具佛缘,自得度化;佛渡有缘人,可若执迷于五毒…纵使佛法无边亦渡不得......
渡不得!都渡不得!真涯子骤然暴喝,声震莲台:渡不得这个,渡不得那个,这广大佛门还能渡哪一个?
他这突如其来的厉声断喝,令尊者一时间愕然,那云梦闻言却心头一震——眼前这不顾一切的狂傲姿态,竟与她梦中那道为她焚天煮海的身影重叠。
那个为她对抗全世界的男人,从来不是温文尔雅的模样。他的霸道,他的执拗,他的不讲理,他的小坏脾气,他毫不犹豫为她拔剑时的决绝,这才是那个因爱她而最为真实的他啊——那些温润如玉的伪装寸寸剥落,露出内里炽烈的本色:为她可入那九幽斩阎罗,为她敢赴那阴曹逆天道。
陌生的熟悉感席卷而来,云梦残魂震颤,仿佛有万千的尘封记忆正在苏醒。那些梦境碎片忽然变得清晰,恍若亲身经历过的生离死别。此刻残魂状态的她,终于明白为何会对这个道士产生如此深刻的共鸣…
陌生的画面如潮水漫涌。云梦眸光如炽,恍见血色黄昏里,此人为护她周全独战九天玄雷,混沌中,那道身影于魂飞魄散前犹自嘶吼着她的名字——原来所谓生离,是那早已刻进三魂七魄的痛。
慈渡尊者听闻那真涯子出言不逊,却未动怒。对其无礼之语也只是淡然一笑。他早已洞悉这对璧人跨越千年的情缘,更深知眼前这对眷侣的前世今生,曾被他们跨越时空的累世深情所震撼——这既非千年之前书生传林与狐女的痴恋,亦非书生青锋与身旁女子的人鬼殊途,更非今生少女与道士的情感纠葛。而是命运错位却注定重逢的姻缘——这对眷侣三世的相逢,看似偶然,实则是命运早定的必然现象。
那慈渡尊者沉思良久,明白真涯子携此女子前来,只为安其魂魄,了却前尘遗憾;而女子即已放下执念,欲一睹那三生石前所刻之旧誓,不过是想最后与心上人,共忆前尘之诺言与往昔之誓约。此情此景,皆在情理之中,倒也令人不由得动容。
极乐莲台,悲喜自知。那尊者声音陡然低沉,三生石上旧誓犹存,你二人且去且回。待轮回尽头,因果自现。此刻当断痴心,切记莫生妄念,莲台方是超脱之机,此间方寸才是脱离苦海之缘。话音未落,真涯子与云梦已双手合十,虔诚诵念南无阿弥陀佛佛号…
慈渡尊者见此二人敬诵佛号,又忽见那真涯子流露出方才对其不敬之愧色,遂面露悲悯,袖中流光乍现,整座莲池顿时金辉流转——去吧,归来时可直入此间。其余音袅袅间,那慈渡尊者身影已隐入虚空,二人朝着尊者消失处恭敬行礼道:谨遵法旨…
真涯子牵着云梦缓步前行。当殷红如血的彼岸花映入眼帘时,云梦突然泪如雨下,那滚烫的泪珠砸在地上,仿佛唤醒了尘封的痛楚。那份痛彻心扉的悲伤,竟如此真实。真涯子闻声身形一顿,猛然转身将前世爱人紧紧拥入怀中。
这对历经轮回的眷侣相拥而立,竟恍若隔世。泪珠坠入花丛的瞬间,荡起的涟漪仿佛重现当年离别之痛。就在此刻,真涯子心底突然响起一声咒骂,犹如晴天霹雳:“废物!对本官恶语相向那股子狠劲儿呢?哪去了?”真涯子心神一震,仿佛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——这分明是那书生青锋的声音,他、他竟咒骂于我?!
电光石火间,真涯子忽觉浑身一僵,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攫住心神。未及思索,他已鬼使神差地将云梦拦腰抱起——正是当年那书生曾在某一刻幻想过,待到红烛高照之时抱她的姿势…
云梦心头剧震,抗拒的念头刚起便被汹涌的期待瞬间淹没——如此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怀中,刹那间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。这突如其来的亲密,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所魂牵梦萦的温暖吗?
记忆中所期待的公主抱猝然实现,却未曾想过,竟会在这阴阳交错的幽冥之地,在这镌刻着前世今生的三生石前。他有力的臂膀将她托起时,往昔画面便如潮水般翻涌袭来——当年那个秋风萧瑟的黄昏,那个叫做爱琴海小镇的某处园林,书生含笑指向那块二人嘻戏间踩踏而过的巨石:娘子,这便是我们的三生石......
那轻快的语调犹在耳畔,却成了诀别前最令人心碎的残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