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焰中心，林志天紧闭双眼，整个人蜷缩成婴儿在母体中的姿态。
那些暴戾的烛照之火此刻温顺得像是一床金色的蚕丝被，一层层将少年包裹其中。
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绵长，每一次吞吐，周围的空间都会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。
那是在破境。
那种玄妙的状态切断了外界的一切干扰，少年像是沉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静海，对外界发生的剧变毫无所觉。
裴玄瀚已经彻底趴在了地上。
并非他胆怯，而是那股来自生命层次的威压实在太过霸道。就像一只蚂蚁面对这一头巡视领地的巨龙，除了五体投地表示臣服，连抬起头颅都需要耗尽毕生的勇气。
“这……这是哪位前辈？”裴玄瀚牙关打颤，冷汗把地面洇湿了一大片。
那道金焰中的虚影并没有理会地上的“蝼蚁”。
他只看着赵远。
赵远能感觉到那道视线。并不炽热，反而透着一股看尽沧桑后的悲悯。隔着跃动的火光，赵远努力想要看清对方的脸，视线却因为剧痛而有些模糊。
但他还是看清了。
那五官轮廓，分明与林志天有七分相似。只是少了少年的稚气与那股子刻意伪装的狡黠，多了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。
那是长大后的林志天？
不。
那种仿佛跨越了万古岁月而来的沧桑感，绝不是短短几十年能沉淀出来的。
“你，就是‘浊厄’的根源。”
一道温润却不容置疑的声音，直接在赵远的神魂深处炸响。
赵远心脏猛地收缩，那紫色的荆棘纹身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，传来钻心的疼。他张了张嘴，想要反驳，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，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“不必惊慌，也不必辩解。”虚影的声音里没有敌意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遗憾，“你是‘浊厄’的源头，是这方天地无法消化的异物。你的神魂，你的血肉，甚至你的一呼一吸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，都是一种剧毒的侵蚀。”
“烛照乃万火之祖，至阳至刚，最容不得你这种……脏东西。”
赵远瞳孔骤缩。
他在说什么屁话？
我是脏东西？
赵远刚想张嘴骂回去，心脏周围的血管突然疯狂搏动了一下。一股阴冷、滑腻、充满暴虐欲望的气息顺着血管逆流而上，瞬间冲散了那股灼烧感，却让他整个人如堕冰窟。
“这孩子的力量至阳至刚，源自天地初开的第一缕光。”虚影似乎看穿了赵远的疑惑，“天道有常，光暗不两立。你在他身边待得越久，受到的排斥就越强。他越强，你就越痛。”
赵远死死抠着墙壁，指甲崩断了两根。
刚才那一剑，明明斩的是邪祟，却让他这个“舅舅”痛不欲生。
“你想让我离开他？”赵远在心底嘶吼。
“离开没用。”虚影摇了摇头，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波澜，“浊厄已生，天地将乱。只有一个办法，既能救你，也能救这方天地。”
赵远强忍着剧痛，死死盯着那道人影。
“自我封印。”
虚影抬起手，指尖隔空点在赵远的心口，“将你那不属于此界的力量，连同你的肉身神魂，彻底锁死。大庆皇室守护的那件所谓‘神器’，便是远古时期遗留下的阵眼核心。”
赵远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神器？
所以，此次秘境所要寻找的神器，不是用来对付血魂殿散播的“浊厄”，而是用来封印……他的？
开什么玩笑！？
“找到它。”虚影的身形开始晃动，金色的火焰也变得不稳定起来，“它会指引你归处。”
“你是谁？！”赵远终于喊出了声，“你和阿天是什么关系？！”
虚影并没有回答。
他缓缓转过头，看向包裹在火焰中央、此刻正双目紧闭、眉头紧锁的林志天。
那一眼，极深，极沉。
像是要把这个少年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，又像是透过这个少年，在看另一个已经逝去的自己。
“照顾好他。”
虚影的声音变得飘忽，像是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。
“别让他……走上我的老路。”
轰！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那漫天的金焰骤然收缩。
所有的光与热，所有的威压与神圣，在这一刻尽数倒卷，疯狂地涌入林志天体内。
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震，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，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“小兄弟！”
裴玄瀚身上的压力骤减，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，一把接住倒下的林志天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赵远靠着墙，大口喘着粗气。那种要把灵魂撕裂的排斥感，随着虚影的消失而褪去。体内的天魔之血也停止了躁动，重新蛰伏在皮肤之下。
但他觉得冷。
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。
“你就是浊厄的根源。”
“自我封印。”
那两句话像两根刺，死死扎在他的脑子里。
“赵兄！阿天晕过去了！”裴玄瀚抱着林志天，一脸焦急地回头，“但他身上的气息……好像在变强？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怪物，睡一觉都能突破？”
赵远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，强行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。
他直起腰，走到裴玄瀚身边，伸手探了探林志天的鼻息。
呼吸平稳，心跳有力。
甚至体内的灵力流转比之前更加顺畅，原本卡在元婴一重的瓶颈，此刻已经荡然无存。
“他在顿悟。”赵远收回手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刚才那一剑，让他摸到了门槛。现在是在消化那股力量，别吵醒他。”
裴玄瀚长出了一口气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：“吓死老子了。刚才那个人影是谁？那气势，比我家老头子发火还恐怖一百倍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赵远撒谎脸不红心不跳，“可能是这把剑的前任主人留下的一道神念。”
“乖乖……上古大能啊。”裴玄瀚咋舌，看着林志天手里的古剑，眼里多了几分敬畏。
赵远没有接话。
他扶着墙，慢慢站直了身体。
房间里的鬼气已经被那一剑烧得干干净净，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。
他的目光扫过这个破败的房间。
水泥墙，日光灯，还有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儿童玩具。
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，又那么荒谬。
最后，他的视线停在了房间正中央。
那里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霓虹灯箱，上面写着“mamas Love home”（妈妈的爱心之家）。灯箱的塑料外壳已经被剑气震裂了，里面的灯管滋滋啦啦地闪烁着，发出令人牙酸的电流声。
赵远的瞳孔骤然一缩。
之前因为鬼气森森，再加上灯光昏暗，他并没有注意。
此刻鬼气散尽，借着那明灭不定的灯光，他看清了那个灯箱背板上的图案。
那根本不是什么装饰花纹。
在那些充满童趣的卡通图案下面，隐蔽地刻着一个暗红色的符号。
乍一看，那个符号和他在净湖湖底看到的血魂殿符文很像，都是那种扭曲、阴森的风格。
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不同。
血魂殿的符文，充满了暴戾和混乱，像是疯子的涂鸦。
而眼前这个符号，结构严谨，笔触古朴，每一道线条的转折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。
那不是模仿。
血魂殿那些所谓的“聚阴催魂阵”，不过是拙劣的仿制品。
而这个符号……
赵远凑近了些，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在这个符号的最中心，赫然刻着一个微小的、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标记。
那是一个圆。
圆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。
那是……北洲玄冥宗的族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