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么，”薛凯的目光从远处的星系收回，落在老李脸上，
“你现在还认为，我会想要主宰蓝星吗？”
老李闻言，先是愣了一下。
随即，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。
那表情里有自嘲，有苦涩，有一种看透后的荒诞感。
他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笑声开始很轻，然后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失控，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干笑。
“主宰蓝星？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老李一边笑，一边摇头，
“蓝星？在哪儿呢？”
他伸出手，胡乱地指向周围无垠的黑暗和遥远的星光。
“在这片宇宙里，蓝星在哪儿？太阳系在哪儿？银河系……又他妈在哪儿？！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嘶吼。
“我连看都看不到它！它可能只是那边某个星系旋臂上，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，甚至……连光点都算不上！”
“主宰它？”老李的笑声戛然而止，脸上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巨大的虚无感，
“就像一位天神，费尽心思想要主宰它脚下的那一粒沙子。有意义吗？薛凯，你告诉我，有意义吗？！”
当他亲身站在这宇宙中，亲眼看到它的尺度，它的冷漠，它的无意义之后……
蓝星，人类，文明，野心……
所有这一切，都褪去了所有神圣或恐怖的光环，变成了纯粹可笑的背景噪音。
连一粒灰尘都不算。
灰尘至少还有质量，有体积。
而人类文明在宇宙尺度上，可能连一道偶然划过的思维涟漪都算不上。
薛凯静静地看着他发泄，没有打断。
等老李吼完，喘着粗气，眼神重新变得空洞时，薛凯才缓缓开口：
“所以，你觉得你这一生研究的，都毫无意义了？”
老李的身体微微一震。
这句话，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、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恐惧。
他张了张嘴，想反驳，想说不是，想说科学自有其价值。
但话到嘴边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在眼前这片真实的、活生生的宇宙图景面前，任何关于意义的辩护，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甚至有点……自欺欺人。
他研究星系旋转，研究暗物质分布，研究宇宙膨胀。
可那又怎样？
宇宙在乎吗？
那些沉默燃烧了百亿年的恒星在乎吗？
那些按照固定法则运行、从无例外的物理规律在乎吗？
不在乎。
一切都没有意义。
只有过程。
只有熵增。
只有注定走向热寂的、冰冷的结局。
老李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。
他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，连悬浮的姿势都显得格外无力。
薛凯似乎看穿了他此刻的想法。
“你们现在研究宇宙，”薛凯的声音再次响起，
“就和人类刚学会用工具一样。”
老李茫然地看向他。
“从人类第一次学会生火，第一次敲打石块制造出粗糙的石器，”
薛凯的目光投向极远处，那里有更多模糊的星系光点，
“那时候的原始人，能想象到今天的人类社会吗？能想象到城市、网络、航天器、还有……我们现在这种聊天的方式吗？”
他顿了顿，收回目光，看向老李。
“他们不能。”
“但他们坚持下来了。一代人接着一代人，摸索，试错，积累，传承。”
“所以，才有了今天。”
“只要你们像那些古人一样，坚持下去。”
“一代人不行，就十代人。一百代人不行，就一千代，一万代。”
“终究会有一天，”薛凯抬起手，指向那片璀璨而冷漠的星空，
“你们可以独自前往这星辰大海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，探索任何一个未知的区域。”
“用你们自己的眼睛去看，用自己的手去触摸，用自己的飞船去丈量。”
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只能通过别人给的‘窗口’，可怜巴巴地窥探一角。”
老李听着，脸上的表情从茫然，慢慢变成一种复杂的苦涩。
他傻笑了一声，摇了摇头，笑声干涩。
“薛凯啊，薛凯，”他喃喃道，
“你说的是对的。愿景很美好，道理也没错。”
“但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“至少……对我来说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尽管意识空间里并没有空气，但这个动作代表着他试图平复汹涌的情绪。
“当我亲眼看到，亲身站到这宇宙中时，”老李的声音低沉下去，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和某种后怕，
“你不知道，这一切对我的冲击有多大。”
“那不是震撼，不是感动，不是所谓的宇宙情怀。”
“那是……恐惧。”
他看向薛凯，眼神里残留着惊悸。
“一种源于认知被彻底碾碎的恐惧。”
“懂得越多，往往就越害怕真相。”老李苦笑，
“我现在，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。”
“我毕生所学，所信，所追求的东西，在这片真实的宇宙面前，薄得像一张纸。一捅就破。”
“这种滋味……不好受。”
薛凯挑了挑眉，没说话。
老李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，像是在倾诉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：
“也是。”
“如果今天来这里的，是个普通游客，估计就是‘哇，好漂亮’、‘快拍照’、‘发朋友圈’，傻乐一通就走了。”
“他们不会想这么多，也不会感到恐惧。”
“无知者，有时候真的更快乐。”
他说完，沉默了片刻。
然后，忽然转过头，看向薛凯，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：
“薛凯，你知道宇宙为什么是黑的吗？”
薛凯愣了一下。
他没想到，李建业情绪刚刚经历如此剧烈的起伏，从崩溃痛哭到虚无绝望。
现在突然又抛出一个听起来像是科普讲座开头的问题。
这思维跳跃有点大。
“因为太阳落山了？”薛凯随口回了一句，带着点调侃。
老李摇了摇头，表情很认真。
“我问的不是这个。”
他飘近了一些，手指向周围的黑暗。
“我换个说法：为什么晚上的天是黑色的？”
薛凯没接话，等着他的下文。
他隐约觉得，老李这个问题背后，没那么简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