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慢悠悠地摇着团扇,穿过院子,驱散午后的闷热。
阳光洒在青石板上,反出微微的白光。
风从树梢掠过,带起几片落叶。
她脚步不紧不慢,裙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。
刚走到屋外走廊,就听见里面传来姜露兰气急败坏的声音。
“真是气死我了!哪有这么办事的!”
她狠狠地把什么东西摔在地上。
茶盏砸在青砖上,碎成数片。
褐色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,顺着地砖缝隙流开。
琼玉赶忙上前替她顺气,还不忘添一句嘴。
“夫人您消消火,我就说稚鱼不安好心,您偏不信。这回您在王妃面前碰了壁,丢了脸,还不都是她惹的祸!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偷偷瞄向门口,似乎怕被谁听了去。
姜露兰一听这话,火更大了,一把推开琼玉。
“我没说完呢!母妃就打断我,说我现在最要紧的是调理身子,早点为晏礼生下子嗣,别的事少管!她这是嫌我碍事,不想让我插手府里的事!”
话音未落,又是哗啦一声。
又有瓷器砸在地上碎了。
这次是一只青瓷果盘,原本摆在案角,此刻四分五裂,干果滚了一地。
“一群没用的东西!白养你们了!谁也说不出半句管用的话!”
她猛地站起身,在屋里来回走动。
琼玉拼命琢磨着措辞,小心翼翼回道:“夫人别生气,为了这点事伤了身体可不划算。王妃那儿……也许是想试试您的耐心呢?”
她低着头,双手交叠放在身前。
“试我?”
姜露兰瞪大眼睛,像是看傻子似的盯着琼玉,抬手就在她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。
“我在那破屋子耗了一早上,灰都吸进肺里了!她就是故意贬低我,觉得我不配当这个儿媳妇,见不得人是不是?”
她的声音越拔越高,眼中泛起一层薄泪。
稚鱼站在门外听着动静,直到屋里的叫嚷渐渐变成低声啜泣,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。
“夫人。”
屋内顿时没了声音。
她推门进去,眼前一片狼狈。
好茶撒在地,混着碎瓷片到处都是。
琼玉站在角落,眼眶通红。
案上的锦垫歪斜,靠枕掉在脚踏上,连垂帘都被扯松了一角。
稚鱼面不改色,只先叫了两个小丫鬟进来,低声嘱咐她们把地上的瓷器小心扫干净。
接着亲自端来一碗泡了花露的温水,给姜露兰擦脸。
姜露兰刚搬进主院没几天,屋里几乎被她重新换了一遍摆设。
“你是不是故意派我去见王妃,就等着我出丑?”
姜露兰脸上泪痕未干,妆也花了,说话时声音微颤,眼眶仍泛着红。
“奴婢哪儿敢。”
稚鱼连忙蹲下身,从妆匣里取出干净的帕子,轻轻替她擦去颊边晕开的胭脂,又打开粉盒,用指尖蘸了少许香粉,一点一点扑在姜露兰的脸颊上。
“我是真心疼您啊。您这样尊贵的人,何苦受这份罪?本该有人护着您,而不是让您去碰那些棘手的事。”
一句话说得姜露兰鼻子一酸,胸口发紧,喉头滚动了一下,差点又要哭出来。
她咬住下唇,强忍住情绪,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。
“稚鱼,我是不是太急了?是不是……做错了什么?”
稚鱼眼角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琼玉。
见她低着头,双手交叠放在身前,神情局促。
“有琼玉姐姐这么实诚的人帮您查账,其实真不用太操心。她做事向来仔细,又肯吃苦,您交代的事,她一定会尽力办妥。”
琼玉一愣,忍不住朝稚鱼看了一眼。
她居然替自己说话?
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。
但稚鱼根本没看她,接着说道:“王妃要考的,不是你会不会算数,而是你有没有耐性,懂不懂分寸。您要是当场翻脸撂挑子,别人正好说您娇气、扛不住事儿。话传出去,对您的名声没有好处。”
“可您要真傻乎乎一头扎进去,对着那些旧账本一页页翻,熬坏了身子不说,还落不下一句好话,只会让人笑话您笨。那些老账本堆在库房多年,虫蛀鼠咬,字迹模糊,连账房的老人都不敢轻易动。您一个新媳妇贸然插手,万一出错,便是把柄。”
姜露兰听罢,连连点头。
“对对对!我就说没人愿意碰那些老古董!谁沾谁倒霉!可我现在该怎么办?总不能一直装傻吧?”
“差事您得接,但不能闷头干。”
稚鱼合上粉盒,收起帕子,语气温和。
“眼下最要紧的,是让王妃看见您有心办事,又不失体统。”
“采买这些跟钱有关的事,王妃盯得紧,您暂时动不得。可还有另外一条路,人情往来。这府里天天有人上门,节礼、寿礼、年礼,哪一样不是讲究?事虽琐碎,却最能显出身段和格局。送什么,何时送,怎么送,给谁回,回多少,背后都有规矩。”
“明儿您去请安,就说库房的账慢慢理着呢。眼看快到年底,各府送礼忙不过来,您怕良嬷嬷一个人应付不来,想跟着学学规矩,长长见识。这话既显得您谦逊,又显得您上进。”
“这事不沾银子,只讲体面。王妃总不好拦着您做贤惠儿媳吧?只要您插上一脚,这门缝,不就撬开一条了吗?”
姜露兰听得眼睛发亮。
她紧紧攥住稚鱼的手,激动得声音都在抖。
“妙!太妙了!稚鱼,你怎么想到这么好的法子!”
她斜眼瞧了瞧站在一旁、张着嘴发愣的琼玉,心里更觉得这丫头蠢得可怜。
“瞧你那副傻样!除了夫人别生气还会说什么?”
“琼玉,给我滚出去!一看见你就来气!”
姜露兰甩了甩手,满脸不耐烦。
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。
周围侍立的丫鬟们纷纷低下头,不敢多看一眼。
琼玉脸色发白,低着头退了出去。
走到门边时,呼吸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临关门时,她忍不住朝屋里望了一眼。
正看见姜露兰亲亲热热地拉着稚鱼说话。
稚鱼察觉到那道视线,非但没躲,还抬了抬下巴,笑得格外得意。
她靠在姜露兰身旁的位置没动,脸上笑意未散,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。
门一合上,稚鱼立马凑近姜露兰耳边,低声说道:“夫人,光会做可不够,还得让人人都知道您做得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