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扶着姜露兰的胳膊,走在最前头。
新妇进屋,按王府的老规矩,得先坐福,安安稳稳地在婚床上坐上一炷香的时间,以祈福纳吉。
等新郎官敬完宾客,回来与她喝合卺酒,才算真正拜了天地,结为夫妻。
这规矩自祖上传下,一丝不得马虎。
姜露兰依礼而行,脚步稳重,却掩不住心头的急切。
张嬷嬷领着一大群丫鬟婆子退了出去。
脚步声窸窣渐远,屋内顿时安静了几分。
只留下几个忠心耿耿的心腹嬷嬷,和从将军府带来的贴身陪嫁丫头们,围在屋角低声耳语。
稚鱼是王妃亲自挑来的人,身份特殊,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门外。
喜烛在烛台上啪啪地响。
屋里飘着一股浓而不腻的甜香。
那是糖桂花、喜饼和新绸缎混在一起的气息。
这香气原本喜庆。
可时间一久,竟显得闷人。
姜露兰端坐在堆满福禄寿喜被褥的婚床上。
身下的大红锦被绣着百子图,层层叠叠铺了足有六层。
她挺直腰背,姿态端正。
可那凤冠实在太沉,镶嵌的明珠与金凤压得她脖子发僵。
她心中却不像表面这般平静,反而像烧着一团火。
那火,是野心,是骄傲。
从今往后,她就是敦亲王府的大少奶奶。
将来,等老王爷归天,王爷承爵,她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妃。
想到那一日,她或许能披着金线凤袍,立于宫墙之侧,俯视群臣命妇,她指尖都忍不住轻轻发抖。
可沈晏礼……到底什么时候才来?
前头喜宴热闹得人声鼎沸。
他贵为新郎,又是军中少有的年轻将领。
那些兄弟袍泽怎会轻易放过他?
该不会真被那帮人灌得东倒西歪,趴在地上起不来。
连今夜洞房之约都忘了?
等得她心口冒烟,嗓子干得发痒。
“水。”
她终是忍不住,猛地掀开红盖头的一角,露出半张精致的脸庞。
贴身丫鬟琼玉立刻凑过来。
“小姐,规矩是得等少爷来才能掀盖头。您再忍一忍,别坏了礼数,奴婢这就给您倒水。”
她小心翼翼捧来一碗温热的合卺茶。
茶色橙红,上面浮着两枚交叠的莲子,寓意连生贵子。
她蹲下身子,一手托碗,一手轻扶姜露兰的下巴,小心地将碗沿送到她唇边。
姜露兰脸上妆太厚,粉扑了三层,胭脂涂得极艳,又经了一路花轿颠簸。
汗水与脂粉交融,泛着不正常的潮红。
她就着琼玉的手,勉强喝下两口,茶温适中。
可那烦闷却一点没散。
“那贱人呢?”
琼玉一怔,手指微颤,立刻明白她说的是谁。
她顿了顿,压低声音回道:“回小姐,按王妃娘娘的意思,她在院外候着呢,没让她近前来,怕冲撞了喜气。”
“叫她进来。”
姜露兰冷笑一声。
“小姐,这……”
琼玉犹豫,眉头微蹙。
“她来,不是扫了喜气吗?今夜是您的大喜之日,万事都得吉利。让她进来,万一惹了晦气,奴婢担待不起啊。”
“我就是要她亲眼看看——”
姜露兰缓缓掀起盖头,露出一双含着怒意与得意的眼睛。
“这院子,谁说了算!谁才是主子,谁不过是条摇尾乞怜的狗!”
琼玉不敢再多嘴,低着头,急忙转身出去传话。
不一会儿,门帘轻动,稚鱼低着头,轻轻走进来。
她穿着一身素青布裙,发髻简单,无簪无饰,手中捧着一个漆盘。
她一步步走到床前,双膝一弯,跪了下去。
“奴婢稚鱼,给新夫人请安,贺喜夫人。”
她声音平稳,额头重重磕在地上。
姜月露兰没有让她起来。
盖头只是半掀开,露出她一双带着审视的眼眸。
这女人穿得最为素净,一身浅青色的粗布衣裙。
可即便如此,那纤细的腰肢依旧显得柔若无骨。
她的脸上没有扑粉,没有画眉,也没有簪钗点缀。
可那张脸却生得极美。
而现在,这样一个人,却低眉顺眼地跪在她的脚边。
姜露兰心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火气,终于松了口。
“啧。”
“模样是真不错,怪不得能把长公子哄得神魂颠倒,连正院的婚事都能往后拖。可再怎么勾人,再怎么标致,你也还是个奴才,骨子里流的不是主子的血,就别妄想爬到主子头上。”
她脚尖轻轻一抬,绣着金线的红色婚鞋鞋尖,不轻不重地勾住了稚鱼的下巴。
那动作看似随意,实则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。
“怎么?现在不说话了?”
姜露兰冷笑,语气越发尖刻。
“前几天不是挺能耐的?敢当面顶撞我,还指使琼玉来跟我谈什么请长公子回心转意?
你算什么东西?也配跟我谈条件?真当攀上了长公子,就能摇身一变,飞上枝头当凤凰?”
屋里的其他丫鬟早已吓得低下了头。
“奴婢……不敢。”
稚鱼终于开口。
“不敢?”
姜露兰冷哼一声,脚尖忽地用力一压。
鞋头那精致的金线刺绣,边缘微硬,此刻狠狠硌在稚鱼的下巴上。
“你当初敢拦轿,敢递信,敢让我在大婚之日出丑,现在跟我说不敢?”
她俯下身,凑近稚鱼的耳边。
“听着,稚鱼。从今往后,我是这王府名正言顺的正牌媳妇,是你得跪着称呼的主母。我若想让你活着,你就能喘气;我若要你死,你连哭的资格都没有,你的命,我说了算。”
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加重语气。
“你最好时时刻刻记住自己是谁。别动不该动的心思,别妄想不该有的位置。否则……有你受的。”
话音未落,她猛地收回脚,嫌恶地皱起眉头。
“跪近点,把鞋脱了。”
她命令道,语气里满是疲惫。
“走了这么远的路,脚都快断了,还愣着干什么?”
稚鱼没有动怒,也没有辩解。
她低着头,双膝在地板上缓缓挪动,一点一点靠近床边。
她的手在颤抖,指尖泛白,冻得几乎失去知觉,却还是强撑着,小心翼翼地去解那双红底金绣的婚鞋鞋带。
“妹妹,手轻点儿啊。”
琼玉站在一旁,慢悠悠地开口。
她是姜露兰的贴身丫鬟,素来得宠,如今也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。
“这双婚鞋,可是苏州头一号的绣娘,熬了整整三个月才绣成的。每一颗珠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