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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被雪部分覆盖的石碑,显得更加诡异。
刻痕下的暗红色光泽在白雪的映衬下,如同尚未凝固的伤口。
里昂不得不更频繁地饮用黑色汁液,以维持意识的清醒和对抗严寒。
他的左半身,石化现象愈发明显,已经蔓延到了手肘,皮肤彻底失去了弹性,变成了坚硬的、不断有细微碎屑剥落的土黄色石壳,如同那些石碑的一部分。
而他的右半身,却产生了另一种匪夷所思的变化。
——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刺穿,偶尔会鼓起一个个针刺。
然后,在他极度惊骇的注视下,一朵朵苍白的花苞,从他的右臂、右肩甚至右侧脸颊的皮肤下钻了出来。
那些花朵形态诡异,花瓣肥厚而苍白,没有任何生机感,反而像是由凝固的辉光或者初生的蔷薇构成。
它们微微颤动着,仿佛在呼吸,散发出一种冰冷的、吞噬性的气息。
周围空气中那些稀薄的、源自石碑裂纹的暗红色辉光,似乎正被这些白花悄无声息地吸走。
他开始成为了一个“东西”。
一半是趋向于石碑的、永恒寂静的石化,一半是绽放着吞噬辉光之白花的、诡异的“生机”。
风雪越来越猛烈,能见度降低到几乎为零。
他只能凭借着对那股扭曲源头的微弱感应,以及偶尔在风雪间隙中瞥见的、巨大如同山脉般的阴影,艰难地向前跋涉。
身体的两个部分在进行着无声的战争,石化带来的僵硬与冰冷,和白花带来的诡异活力与吞噬欲,在他的躯体内冲撞,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成两半。
就在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在这双重折磨下彻底崩溃,即将被这片雪与疯狂的荒原同化时,他穿过了最后一道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山脊。
风雪骤然停歇。
他站在了一个巨大盆地的边缘。
盆地中央,并非预想中的最大石碑,而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“存在”。
那是什么东西?
这片精神荒原的守护者?
或者说,就是扭曲本身具象化的形态。
它没有固定的形状,庞大的躯体在半空中缓缓起伏、变形,仿佛由纯粹的概念构成。
它的一半,是不断滴落着粘稠黑色液体的、裸露的骨与血,新鲜的肌肉纤维在没有皮肤覆盖的情况下抽搐、搏动,散发出原始、野蛮、充满痛苦与毁灭的气息。
而它的另一半,则是极其繁茂的、盛开着的苍白花朵,与其身上右侧的白花同源。
但规模宏大了数倍,层层叠叠,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、静止的“花团锦簇”,散发出强制性的、抹杀一切的“秩序”与“虚饰”的冰冷辉光。
黑与白,这两种截然相反、相互对抗的力量,并非泾渭分明地割裂在那只异兽身上,而是如同两条巨蟒,在其周身上下不断游走、纠缠、互相侵蚀。
黑色的部分试图吞噬苍白的繁花,而白色的部分则不断将蠕动的血肉同化为新的、冰冷的花瓣。
这种动态的、永恒冲突的平衡,构成了它恐怖而永恒的诡异存在。
在渴望中几乎到达终点之时,却目睹这未名的扭曲。
里昂体内那早已被引动的变化,终于冲破了临界点。
“蜕生......褪生......”
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,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。
他左半身的土黄色石壳发出“咔嚓”的碎裂声,不是崩解,而是如同蛹壳般裂开缝隙。
露出其下并非血肉,而是更加深邃的、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,那黑暗中有细微的、如同星辰破灭般的闪烁。
而他右半身那些苍白的花朵,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生长、蔓延,花瓣变得更加厚实、透明,仿佛由凝固的月光构成。
它们不再仅仅吞噬周围的辉光,甚至开始汲取他精神上维持存在的力量。
他是单纯的闯入者,又是被同化侵蚀的受害者。
所谓新的形态,在这极致的矛盾与痛苦中,挣扎地要出笼,绽放于他这自寻死路的闯入者之上。
他站在盆地边缘,一半身躯连接着下方那混乱而痛苦的“真实”,另一半身躯连接着这片荒原所象征的、死寂而虚伪的“秩序”。
黑与白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流、冲突,既带来撕裂灵魂的痛楚,也赋予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冰冷的明晰感。
他看见了。
至少了然了这整个精神世界的重量,它的伤口,它的枷锁。
这到底是何种疯狂的牢笼?
他的跋涉结束了。
他已然放弃了来到这里的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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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里昂的意识在这非人形态的剧痛与冰冷明晰间摇摇欲坠时。
——这种明晰感本身就如同在绝对零度中燃烧的火焰,既是恩赐也是诅咒。
盆地中央那团纠缠蠕动的异兽,那扭曲平衡的化身,缓缓地,将它的“注意力”投向了这位不速之客。
那绝非视觉意义上的“看”。
在这个由纯粹精神构筑的荒原中,物理的感知器官早已失去了意义。
没有眼睛,或者更准确地说,那异兽的整个存在本身就是它的感官,它的意识弥漫在每一寸扭曲的时空中。
那是一种纯粹意志的、涵盖性的回望,如同整个荒原积攒了无数纪元的恶意、痛苦、被压抑的呐喊与强制执行的秩序,在这一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焦点,一个可以承载其无限重量的渺小之物。
——那就是里昂。
仅仅是被这“目光”触及,里昂那刚刚在极致的矛盾痛苦中构筑起来的、脆弱得如同初春薄冰的明晰感,便如同被洪水吞没的琉璃圣殿。
从内部结构开始,轰然破碎,化为亿万片折射着绝望光斑的碎片。
异兽并未采取任何常规意义上的攻击,它甚至不屑于对他这个渺小的、不稳定的、自相矛盾的造物采取任何实质性的、消耗自身的行动。
在它那永恒冲突的宏大中,里昂的存在卑微如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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