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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乌尔姆历史上一段被刻意模糊的黑暗篇章,官方记载语焉不详,只说是早期移民与当地原住民之间的一场“悲剧性冲突”。
但民间流传的版本更接近一场系统性的清洗。
父亲仿佛不需要她的回答,自顾自地说下去,语气如同在认真讲授一堂课程。
“那场事件,其真正的罪孽,并非在于杀戮本身——生存空间的争夺,在某种程度上是自然的法则。”
“其最大的罪,在于‘未能进行到底’。留下了幸存者,留下了仇恨的种子,留下了未被彻底‘消化’的异质文化。他们发起了行动,却畏惧于行动的最终代价,停留在了半途。”
“结果呢?混乱的余毒持续了数代人,至今仍在城市的血脉中隐隐作痛。”
“在另一波‘外来者’霍乱之前,‘原住民’的问题便早已存在。”
“生命的顽强不屈,基因的繁衍混绕.....让他们全部难以控制。”
他画笔一转,勾勒出最后一道鲜红。
“未能达到至高的行动,与最大的罪行等价。它制造了痛苦,却未带来纯净的结果,这是双重的失败。”
他放下画笔,拿起一旁托盘里闪着寒光的手术刀,走向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。
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残忍,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、纯粹探究的光芒。
“同样,在追求‘真理’的道路上,些许进展者,声名卓越者,与毫无进展者,同样不幸。”
“那些闪耀一时的天才,如果只是触摸到门槛,窥见了一丝奥秘,却因为恐惧、伦理或是自身能力的局限而停滞不前......”
“他们与那些从未开始的庸人,在最终的审判面前,并无本质区别。他们感受到了光芒,却未能融入光芒,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深沉的折磨?”
“我们斯特拉瑟家族,曾是最耀眼的天赋者之一,我们看到了那条路,那条通往真正掌控奥秘的道路。”
他的手稳定地落下,手术刀精准地划开男人的皮肤,暴露出下方的存在。
没有愤怒,没有屠戮的快感,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解剖。
“所以,我们必须走下去,尤利娅。走到终点,看清所有‘回声’的源头,理解所有欲望的终极。不是无视,而是超越它,驾驭它,将其转化为纯粹的知识。这才是我们家族血脉中承载的、无法推卸的职责。”
“也是避免重蹈‘沉降’那种半途而废的、可悲罪行的唯一途径。”
那股甜腥的气味,混杂着父亲那套扭曲、冰冷的逻辑强行糅合在一起的“教诲”。
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深深地刻进了尤利娅的灵魂深处。
那一刻,眼前的暴行已是最后需要恐惧之物,她更恐惧于那套为暴行赋予“神圣意义”的逻辑。
追求的终点......这究竟是真理,还是通往地狱的许可证?
“斯特拉瑟次席?”
敲门声和里昂略带关切的声音,将尤利娅猛地从那段可怕的回忆中拽了出来。
她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办公室里,手中紧紧攥着那本灰色笔记本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,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,仿佛刚刚逃离了一场噩梦。
“已经下班了,我看你已经半天不出来了,有什么问题么?”
“今天的任务应该都结束了。”
“没事。”
她强迫自己用平稳的声音回应,深吸了几口气,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。
“我休息一下就好。”
里昂试图推门而入,但门早已被反锁。
见尤利娅没有再出声,他再次问道。
“斯特拉瑟次席,有一家新开的饭店蛮好吃的,你有兴趣么....我看你也没有....”
“没有兴趣。”
尤利娅打断了她,脸上已然从恐慌恢复为了冷漠。
“好的,您要是后面感兴趣了随时叫我。”
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了。
尤利娅松开笔记本,双手微微颤抖。
她终于明白,为什么之前的“缝合者”,会给她带来如此强烈的熟悉感。
那个“缝合者”,那个可能继承了与她父亲相似扭曲理念的凶手,他的作品带着一种内在的、对生命过程的“痴迷”和“探索”。
斯特拉瑟家族......笔记上并没有名字,历史上也鲜少记载。
但那段被触发的记忆,无疑揭示了她的家族,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。
那个人从来不会多言,虽然说得很多,但她并不了解那个人所谓“更大的图景”。
父亲所谓的“解读真实”、“处理回声”,是否正暗示着斯特拉瑟家,也曾是那些隐秘的“守护者”(或者说“清理者”)之一?
只是到了父亲这一代,这种职责或血脉,以一种极端扭曲和疯狂的形式爆发了出来?
亦或是一直如此,只是每一代的努力让其厚积薄发.....
她感到一阵眩晕。
她看了一眼时间,晚饭随意解决就好。
她需要冷静,需要整理思绪。
但脑中,起身再次去“徘徊之扉”的念头,却愈发清晰起来。
尤利娅第一次感觉需要找个人聊聊,但除了那个书店老板,她竟然再想不到任何人。
就在这时,一道铃声再次打破了她的思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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办公桌上那台老式电话的铃声突兀地响起,打破了尤利娅试图平复心绪的寂静。
她微微蹙眉,这个内线号码知道的人不多。
深吸一口气,她拿起听筒。
“尤利娅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、带着熟悉关切的声音。
“最近怎么样了?”
是卡尔文,斯特拉瑟家的老管家,也是看着她长大的、如同祖父般的存在。
自从父母......去世后,卡尔文是少数几位仍与她保持联系的、与家族相关的人。
“卡尔文爷爷。”
尤利娅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。
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,这份来自过去的关怀是难得的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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