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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并没有在感受悲剧,只是在解读线索。
她解剖,不是为了寻找情感的共鸣抒发,而是为了还原物理过程的真相。
这种剥离了所有冗余情感的纯粹,这种将生命最终形态视为研究对象的绝对理性。
像一道强烈的光束,骤然刺穿了我长久以来用以自诩的“超然”。
我的“超然”,是建立在制造“灾”的基础之上,是一种主动的、施加者的冷漠。
而她的冷静,是面对“灾”之后果时的、一种被动的、分析者的绝对客观。
两者看似相似,本质却截然不同。
她的存在,像一面更加光洁、更加冰冷的镜子,映照出我的行为中,那潜藏着的、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......暗流?比如,那微弱的期待感?
不,不能称之为期待。
那只是......
我愤怒地合上码头搬运工的案卷,将其塞回传送气缸。
这一次的“校准”,突然失去了所有吸引力。
就像一道重复演算过无数次的数学题,答案早已注定,过程乏善可陈。
尤利娅·斯特拉瑟。
这个名字,像一颗投入我平静心湖的石子,激起的不是涟漪,而是汹涌的、我无法理解的暗流。
在学生时期,她的名字就萦绕我耳边。
比我年纪还小两岁,却已经取得了博士学位。
她是学院里的传说。
我曾经不屑一顾,离去的传说不值得传唱。
但当我瞥见她的影像,如此......
我想靠近她,观察她,理解她那种纯粹的、不受污染的冷静从何而来。
我已然冒着暴露的风险,献上过一次作品,幸得有书页相助。
除非是什么能冲破“凡境”的超凡存在,不然不可能追查到相关线索。
但我还是想当面看清,当她面对我亲手创造的“作品”时,那漆黑的眼底,是否会闪过一丝......
哪怕是极其微小的、属于人类的波动?
这个念头一旦产生,便如同失控的洪流,在我体内疯狂积聚。
伪装成意外,满足私欲,填充那本虚无的“灾厄之书”......
这一切突然显得十分幼稚,像一个孤独男孩在阴影里玩的稚嫩游戏。
如果“灾”是艺术,那么艺术家岂能永远匿名?
如果“作品”足够完美,难道不该呈献给唯一可能理解其价值的人鉴赏?
她能。
她能理解。
这个想法如同电流般击中了我。
我要继续改变“手法”。
不再隐藏于概率之后,我要走到台前,以“创作者”的身份,将我的“作品”,直接呈现在她的面前。
我要让她看到,在那看似混乱的死亡现场背后,那精妙的、充满意图的设计。
我要看到她那冷静的面具,因我的“杰作”而出现裂痕。
这不再是单纯的“校准”,这是......献祭。
将“灾”本身,作为祭品,献给她。
行动力,如同按下阀门的开关,瞬间爆发。
我动用了某些隐秘的关系网,重新润色了一份无可挑剔的学历和从业经历——里昂·克罗夫特医生。
确实是我在社会上的真名。
只是经历有所修改。
一位西部出身,曾在北方工业城市从事法医研究的、性格孤僻但技术精湛的学者,因寻求更好的研究环境而来到首都,却在乌尔姆场郁郁不得志。
无法发挥自己的特长。
申请提交到了法医鉴定所。
我特意在申请信函中,提及了对寻求正义的渴望。
希望这能引起她的注意。
等待回复的日子里,我停止了所有“校准”活动。
城市似乎因此变得平淡无奇。
我像一个戒断某种瘾症的人,焦躁不安,同时又充满了一种新的、陌生的渴望。
我反复想象着与她见面的场景,在她那充斥着消毒水、福尔马林和微弱臭氧味道的领域里,我将如何自处。
数周后,调令抵达记录厅。
申请通过了。
我被分配至法医所,直属上级正是尤利娅·斯特拉瑟博士。
那一刻,我感受到的不是喜悦,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......使命感。
旧的“我”已经死去,或者说,即将蜕变为一个更复杂、更危险的存在。
我第一次再次成为里昂医生。
我将走到光下,走到她的身边。
而我的下一个“作品”,必须与众不同,必须配得上她的眼睛。
它不能再是伪装成意外的、冰冷的事件。
它必须充满......艺术性,必须像一首写给死神的、华丽的十四行诗,足以撼动她那颗淡漠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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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医所位于乌尔姆的中心区域,其内依靠强大的蒸汽动力系统维持着恒定的低温和空气流通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:刺鼻的消毒水、甜腻中带着腐朽气息的福尔马林、金属器械的冰冷、以及一种......
属于死亡本身的、难以形容的底味。
第一天报到,我穿着不合身的白色实验袍,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异域神庙的冒名顶替者。
周围的助理和技术员们行色匆匆,表情木然,仿佛早已习惯了与死亡为伴。
然后,我见到了她。
尤利娅·斯特拉瑟。
她比影像记录中更加......夺目。
实验袍在她身上穿出了礼服般的挺括感。
黑色的短发随意地挽在脑后。
却掩盖不住光洁的额头和弧度优美的颈部。
她的五官精致如同人偶,有略微的黑眼圈。
但那双纯黑的眼睛,却赋予了这张脸灵魂——一种极度理性、近乎无情的灵魂。
“里昂医生?”
她的声音平静,没有起伏,像冰冷的金属划过玻璃。
“我是斯特拉瑟次席。跟我来,你的简历不错,因为首席的缺席,现在人手不够。”
“这次你来负责辅助。”
没有客套,没有寒暄。
她转身退去,又微微停顿。
“这次要是不合格,下午你就不用来了。”
我在医学院期间可是被成为“天才”,这点可难不倒我,只是那时候传言最广的“天才”还是眼前这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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