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知渊的目光落在那位不速之客的脸上。
藤原敬一。
三井洋行,特聘风险顾问。
这个头衔本身,就充满了危险的意味。
风险,只有在发生之后,才需要顾问来处理。
这意味着,冈田信介的崩溃,在三井内部,已经被定性为一次需要“处理”的重大风险事件。
而眼前这个男人,就是来处理风险,或者说,处理掉制造风险的人。
“藤原先生,请坐。”
沈知渊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,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寻常的访客。
他甚至没有去和对方握手。
藤原敬一也不在意,自然地收回手,优雅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,双腿交叠,姿态放松,却像一头盘踞起来的毒蛇,随时可以弹出致命一击。
“沈君,真是年轻有为。”
藤原敬一微笑着开口,他的中文流利标准,带着一丝学者般的温文尔雅。
“大福米业的事情,我听说了。冈田君输得不冤。他太大意了,把一场本该在棋盘上分出胜负的棋局,扩大到了棋盘之外。”
他的目光,看似随意地扫过书房里的陈设,最后,精准地落在了沈知渊的身上。
“而沈君你,恰恰是棋盘外的顶尖高手。”
这话语里,没有质问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仿佛局外人般的欣赏和评述。
但一旁的沈知澜,却听得手心冒汗,后背发凉。
对方直接点破了!
他根本没有兜圈子,一上来就挑明了,大福米业的覆灭,就是你沈知渊干的!
沈知渊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浮沫。
“藤原先生说笑了。我只是一个银行家,听不懂什么棋局。我只知道,有人想砸我们沈家的锅,我就只能让他连吃饭的碗都端不稳。”
他的话很平淡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。
藤原敬一笑了,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“很好的比喻。”
“那么,沈君的碗,现在保住了。冈田君的碗,也已经碎了。”
他身体微微前倾,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。
“这场游戏,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了?”
“游戏?”沈知渊抬起眼,目光第一次与藤原敬一在空中交汇,锐利如针。
“在我的家门口舞刀弄枪,想置我家人于死地,藤原先生管这个叫游戏?”
“不不不。”藤原敬一摆了摆手,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算计的光芒,“黑田君的行动,是一个错误,一个低级的、不该发生的错误。我代表三井,可以为此向沈君致歉。”
“但冈田君是无辜的,商场如战场,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作战。沈君用如此凌厉的手段将他彻底摧毁,未免……太过了些。”
“所以,我今天来,是想和沈君谈一笔交易。”
他顿了顿,抛出了自己的筹码。
“三井可以放弃对永昌银号的所有敌意,甚至,我们可以合作。上海滩这么大,钱是赚不完的。我们两家联手,可以赚到比现在多十倍,甚至一百倍的钱。”
“而沈君需要做的,只是收手。”
“不要再将目光,放在不属于你的东西上。”
一旁的沈知澜呼吸都停滞了。
这是在招安!
也是在警告!
对方的意思很明确,吃掉大福米业就到此为止,如果你再敢觊觎别的,那就不是游戏了。
沈知渊笑了。
他放下茶杯,身体靠进柔软的沙发里,看着藤原敬一,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。
“藤原先生,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不是我要不要收手的问题。”沈知渊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。
“而是你们三井,配不配让我收手的问题。”
藤原敬一的笑容,第一次僵在了脸上。
他身后的助理,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。
狂妄!
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,来自一个中国商人的,极致的狂妄!
“沈君,你可能不太明白三井这两个字,代表着什么。”藤原敬一的声音冷了下来,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正在剥落。
“我明白。”沈知渊打断了他。
“它代表着鸦片,代表着军火,代表着无数被贱价收购的我国产业,代表着无数流离失所的中国百姓。”
“它更代表着一个巨大的金融泡沫,一个建立在侵略和掠夺之上的空中楼阁。”
沈知渊站起身,走到那张巨大的上海地图前。
“藤原先生,你说错了。我不是棋盘外的玩家。”
他伸出手指,重重地敲在“三井洋行”那四个字上。
“我就是来掀翻这张棋盘的人。”
空气,在这一刻彻底凝固。
藤原敬一死死地盯着沈知渊的背影,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,欣赏已经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深不见底的杀意。
他明白了。
眼前这个年轻人,根本不是为了求财,也不是为了自保。
他从一开始,就是冲着三井的命来的!
“我明白了。”
藤原敬一缓缓站起身,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,脸上的笑容也回来了,只是那笑容冰冷得像面具。
“看来,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以交易的余地。”
“沈君是个喜欢冒险的人,这很好。”
他走到门口,忽然停下脚步,回头说道。
“金融市场就像万丈悬崖,风景虽然壮丽,但靠得太近,一不小心,就会粉身碎骨。”
“尤其是当有人,在背后轻轻推你一把的时候。”
“三天后,江南水泥厂的股份,会在汇丰银行挂牌。我个人很期待,沈君会不会也喜欢那里的风景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带着助理,转身离去。
威胁!
这是赤裸裸的,最后的威胁!
他不仅知道沈知渊会去抢夺水泥厂的股份,甚至已经设好了陷阱,就等着他跳进去!
直到藤原敬一的脚步声彻底消失,沈知澜才像虚脱了一样,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,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。
“二弟……他……他什么都知道!”
“他就是个魔鬼!”
沈知渊转过身,脸上非但没有恐惧,反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战意。
“不,他不是魔鬼。”
“他只是一个更聪明的赌徒。”
“他以为他看穿了我的底牌,所以想在牌桌上,跟我玩一把梭哈。”
沈知渊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只可惜,他不知道。”
“这张牌桌上,我才是那个能看穿所有人底牌的庄家。”
他拿起外套,没有丝毫的犹豫。
“大哥,在这里等我消息。”
“我现在,就去见见那位,能帮我们凑齐赌本的宋先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