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时捷356A的老旧引擎在夜色中持续低吼。
仪表盘荧光映出琴酒棱角分明的侧脸,时针指向晚上九点零八分。
距离米花一丁目商业楼还有四十九分钟车程。车辆正驶过连接新宿与米花区的高速主干道出口大桥,桥下是漆黑如墨的东京湾内海支流,水面上倒映着远处城市的零星灯火。
伏特加紧握方向盘,墨镜后的眼睛盯着前方空荡的桥面。
深夜的这个时段,车流稀疏得反常。桥面路灯投下一段段孤寂的光区,又迅速被车轮抛在身后。
琴酒靠在副驾驶座上,右手习惯性地搭在降下一半的车窗边缘。
夜风将他银色的长发吹得向后扬起,墨绿色的眼眸半阖,像是在养神,又像是在脑中预演即将到来的杀戮。
他心情很好。
那只老鼠被吓住了。电话里那粗重的喘息,那强装镇定的试探,那可笑至极的“想加入组织”的绝望提议——
一切都说明,高桥远介已经乱了方寸。一只慌了神的老鼠,更容易踩中陷阱。
琴酒甚至开始思考,是用伯莱塔一枪了结,还是慢慢来。那个卖鱼佬应该为他港口那次羞辱付出更多代价。还有雪莉……那个叛徒必须抓回去,交给那位大人亲自处置。
他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————
大桥中段,应急停车带阴影里。
两辆未悬挂牌照的黑色轿车静静停着,引擎熄火,像两头蛰伏的猛兽。
车旁站着四个身影,都穿着全套的深色防护服,关节处加装了军用级护具。
为首那人身材精干,即便隔着防护服也能看出受过严格训练的身形。
高桥远介站在他们面前。
他不再是未来视界事务所里那个温文尔雅的侦探,也不是小兰面前温柔体贴的男友。
此刻的他,换上了一身曾在米花港口使用过的光学迷彩作战服,哑光的特殊材质在路灯余光下几乎不反光,如同融入了夜色。
战术头盔还没戴上,被他随意夹在左臂下。
背后是一把mK18短突击步枪,枪身下方的35毫米榴弹发射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——那枚高爆榴弹,足以将一辆车掀翻,或将两个人炸下几十米高的大桥。
左腰的战术腰带上挂着一个长条状物什,被黑色布条缠绕~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,正散发出阵阵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。
右边挂着一条卷起的、看似普通的腰带——柯南的伸缩吊带,经过“一条鱼”的强化改造。
作战服胸前和腿侧的弹挂包里,除了备用弹匣,还有几个特制的小型罐体——烟雾弹、闪光弹、高爆手雷.......
远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冷得像两颗冰封的玻璃珠,里面倒映着桥下漆黑的水面,以及更深处某种近乎非人的、绝对冷静的杀意。
“目标预计还有五分钟到达指定位置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清晰得如同刀锋刮过冰面,不带一丝温度。
“最后向我汇报一遍行动方针与计划。”
三个防护服身影中,最精干的那个立刻踏前半步。即使隔着面罩,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紧绷和绝对的服从:
“接到老板命令后,我们按指示准备了两辆无牌车,全员穿戴防护服和护具,在规定时间抵达指定位置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里多了一丝不安,“但……路上被交警盯上了。我们甩掉了,但他们肯定已经上报,预计交警很快就会追踪到这一带。”
远介眼中寒光一闪。
“很好。”
他没有责备,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。意外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,重要的是如何将意外也纳入计算。
他抬手指向那个汇报的头目。
“过会你跟我一车。”
然后转向另外两人。
“你们两个一车。听到我指令后,直接撞击目标车辆,踩死油门,把目标怼到大桥护栏边缘。完成撞击后——”远介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冷,“立刻撤退,不顾一切地撤退。明白吗?”
“明白!”
三人齐声低吼,声音压抑却有力,竟真透出几分职业军人令行禁止的铁血味道。
远介点了点头,不再说话。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:榴弹保险已解除,罐体随时可投掷,伸缩吊带触发装置就位。
光学迷彩作战服的自适应涂层正在根据周围光线环境自动调节,将他与桥面阴影的融合度提升到极致。
他看向桥面来车的方向,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等待一趟晚点的列车。
但若有人此刻能从近处细看,会发现他灰色眼眸深处,那抹一闪而逝的、几乎与琴酒如出一辙的嗜血杀意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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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分钟后。
两辆黑色无牌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应急停车带,驶入高速主干道。车灯只开了近光,在空旷的桥面上投出两团模糊的光晕。
远介坐在第二辆车的副驾驶座,那个精干的头目握着方向盘。前车是另外两名泥参会成员。两车间隔大约三十米,以略低于限速的速度平稳行驶,看起来就像普通夜归的车辆。
但车内的气氛绷紧如弓弦。
远介的视网膜上,淡蓝色的半透明投影无声展开——那是“一条鱼”的实时战场态势界面。地图上,一个红色的光点正从新宿方向快速逼近,预计时速80公里,车型匹配度98.7%,标记为“目标A-琴酒\/保时捷356A”。
【预计接触时间:60秒。】
远介的呼吸平稳得近乎没有起伏。他抬手,按了按挂在耳内的骨传导通讯器。
“黑色保时捷,目标出现后,听我命令——”
他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入前车两名成员的耳中。
“撞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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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秒。
四十秒。
桥面远处,两点车灯从弯道后浮现。
保时捷356A经典的圆形头灯,在夜色中如同野兽的瞳孔。
三十秒。
远介能看清车辆的轮廓了。老旧的车型,黑色的车身,副驾驶座那个银色长发的侧影——琴酒。
二十秒。
两车相对而行,距离迅速拉近。
十秒。
远介的手指轻轻搭在了mK18的握把上。
五秒。
保时捷进入最佳撞击区间。
远介深吸一口气,对着通讯器,吐出那个冰冷的字:
“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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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,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切割成了慢放的胶片帧。
前车驾驶座上的泥参会成员猛地将油门踩到底!引擎发出一声近乎撕裂的咆哮,车辆如同脱缰的猛兽,车身剧烈前倾,轮胎与桥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,笔直地撞向保时捷的左侧车头!
几乎同时,远介所在的后车也猛然加速,从另一侧夹击!
保时捷车内。
伏特加的眼睛在墨镜后骤然瞪大。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眼前发生的一切——两辆车,从两个方向,毫无征兆地,像是自杀式袭击般撞了过来!
“大哥——!!!”
那声怒吼一半是预警,一半是下意识的、对琴酒绝对信任的求助。
琴酒的反应快到匪夷所思。
在伏特加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,琴酒的身体已经动了。
他没有试图去控制车辆——那已经不可能。他只是猛地向右侧蜷缩,用最坚固的副驾驶座结构作为掩护,双手护住头部,双腿蜷起抵住前方仪表台下沿——
一个在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、最大限度减少撞击伤害的防御姿势。
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一秒内。
然后——
“砰——!!!!”
金属扭曲、玻璃爆裂、安全气囊瞬间爆开的沉闷巨响,混合着轮胎摩擦桥面的尖利哀鸣,在深夜空旷的大桥上轰然炸开!
第一辆车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保时捷的左前侧,巨大的冲击力将这台老旧的德国战车整个撞得横向漂移!紧接着,远介所在的第二辆车从右侧补上,狠狠地顶在了保时捷的右后车门位置!
两股力量叠加。
保时捷356A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攫住,车身扭曲着、旋转着,被硬生生推向了桥边护栏!
“吱嘎——!!!!”
刺耳的金属摩擦声。保时捷的左侧车身狠狠刮过混凝土护栏,火星四溅!半个车头已经冲破了护栏,悬在了几十米高的桥面之外!下方就是漆黑的、泛着冰冷反光的海面。
车内。
伏特加整个人被爆开的安全气囊死死压在驾驶座上,墨镜歪斜,额角有血淌下。他剧烈地咳嗽着,试图挣脱,但气囊的压迫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琴酒的情况稍好。他所在的副驾驶侧受损较轻,安全气囊虽然也爆开了,但他提前的防御姿势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伤害。他猛地甩开压在身上的气囊碎片,墨绿色的眼眸在瞬间扫过车外——
两辆撞击他们的黑色轿车车门同时打开。
四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跳下车,动作迅捷,训练有素。
有埋伏。
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琴酒的大脑。
怎么可能?
今晚的行动只有他和伏特加知道。
就连要对付的那只老鼠,都被他用“三天后”的谎言稳住了。
对方怎么可能提前在这里设伏?时间、地点、方式——精准得像是早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。
那只老鼠的情报能力,自己知道,但,眼前展现出来的势力~真的是一个普通侦探所能拥有的吗?
除非……
琴酒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除非那只老鼠,从一开始就没信他的鬼话。
除非那只老鼠,背后有着远超他预估的势力团体和反应速度。
除非那只老鼠……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
但这些思绪只存在了不到半秒。琴酒的战斗本能已经接管了一切。
“砰!砰!砰!砰!”
伯莱塔m92F冰冷的枪声撕裂了夜空的寂静!琴酒甚至没有完全下车,只是从半开的副驾驶车窗探出上半身,单手持枪,朝着那四个正在逼近的身影连续扣动扳机!
枪法精准得可怕。即使在刚刚经历剧烈撞击、车身还在微微晃动的情况下,四发子弹依然封锁了四个不同的角度,逼迫对方不得不寻找掩体!
这几秒钟的火力压制,为琴酒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。
“伏特加!”
他一声低吼,猛地推开车门,翻身下车,同时左手探入车内,抓住了伏特加的手臂。
没有犹豫,没有废话,他用尽全身力气,将壮硕的伏特加从变形的驾驶室里硬生生拖了出来!
伏特加踉跄着落地,但至少还能站立。他甩了甩头,抹了把额头的血,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自己的手枪。
而就在这时——
那三名防护服身影,竟开始后退。
不是战术性规避,而是真正的、快速地向他们自己的车辆撤去。其中两人已经重新坐进了前车,引擎发出轰鸣。
他们要跑?
琴酒的眉头骤然皱紧。这不合理。设下如此精密的伏击,制造了这么大的动静,却只是撞一下就跑?
不对劲。
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——
琴酒的眼角余光,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细微的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轮廓波动。
就在两辆黑色轿车后方大约二十米处,桥面的阴影里。
仿佛空气本身在微微扭曲,光线发生了某种违背常理的折射。
然后,那团“扭曲”逐渐凝结、清晰,显露出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形。
光学迷彩作战服。
战术头盔面罩下,一双灰色的眼睛,正冷冷地注视着琴酒。
高桥远介。
琴酒的瞳孔,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。
不是震惊于对方的出现——他早有预感。
而是震惊于对方此刻的姿态、装备、以及那种隔着几十米距离都能清晰感受到的、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。
这只老鼠……不是躲在暗处玩弄诡计的阴谋家。
他敢站在光里。
他敢全副武装。
他敢正面对决。
而远介,没有给琴酒任何思考的时间。
几乎就在琴酒目光锁定他的同一瞬间——
远介抬起了手中的mK18。
枪口,稳稳地对准了琴酒,以及他身旁刚刚站稳、还在喘息的伏特加。
榴弹发射器的黝黑管口,在桥面路灯的余光下,泛着死亡的光泽。
琴酒的大脑在疯狂报警。
跑!
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。什么尊严,什么任务,什么复仇——在那枚35毫米高爆榴弹面前,都毫无意义。
他甚至没有去看伏特加。
只是本能地、用尽全身力气,猛地抓住伏特加的衣领,向大桥护栏外的方向——
纵身一跃。
“砰——!!!”
榴弹发射的沉闷爆鸣,几乎与他们跳离桥面的动作同步。
爆炸的火光在桥边轰然绽放!保时捷356A残破的车身在烈焰中被彻底撕碎、掀起!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碎片和混凝土碎块,如同死亡的暴雨般向四周泼洒!
而琴酒和伏特加的身影,已经消失在了桥边的火光与浓烟之中。
下方,漆黑的海面,传来两声几乎被爆炸声掩盖的、沉重的落水声。
“噗通。”
“噗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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桥面上。
爆炸的余波渐息,只剩下燃烧的车辆残骸噼啪作响,以及海风拂过桥面的呼啸。
远介缓缓放下了冒着青烟的mK18枪口。
战术头盔面罩下,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灰色的眼眸透过逐渐消散的硝烟,冷冷地注视着桥下那片吞没了两个身影的漆黑海面。
海浪翻涌,迅速抹平了落水的痕迹。
没有挣扎,没有呼救,什么都没有。
就像两粒石子投入深潭,悄无声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