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过最后一道山脊，风中的气息陡然一变。
东大陆的旷野与生机被甩在身后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金属锈蚀、劣质燃料与某种秩序压迫感的味道。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，连阳光透过那层灰褐色的尘霾，都显得有气无力。
夏沿着一条被车轮碾出深深沟壑的土路前行，系统无声地扫描着周围环境。
【环境分析：大气中悬浮颗粒物（灰尘、金属粉末）浓度超标372%。检测到低强度、持续性精神压迫场，来源未知。规则层面趋于僵化，能量活性受到抑制。】
她微微蹙眉，这种环境对依靠天地能量活跃性的巫者而言，如同鱼儿入了浅滩。好在她走的是万象归一的路径，体内自成一循环，影响虽有，却远小于传统巫者。
路上开始出现零星的旅人。他们大多面色麻木，衣着灰暗，身上或多或少带着改造的痕迹——金属的义肢，镶嵌着晶体的眼珠，或是脊椎处延伸出的简陋外骨骼。
他们用一种掺杂着口音的通用语交流，语气急促而戒备，谈论的多是“工分”、“配额”、“上城区的老爷们”。
更让夏心头一沉的是，她清晰地看到，队伍中一些瘦弱的雌性，她们手腕上的身份铭牌颜色与雄性不同，更像是某种刺眼的标记。
她们大多低着头，沉默地跟在雄性身后，如同附属品。偶尔有监工模样的雄性呵斥，也是先针对队伍中的雌性，言语粗鄙，充满轻蔑。
这与东大陆雌性备受尊敬与保护的地位，形成了惨烈而刺目的对比。在东大陆，雌性数量稀少，每一个都被部落视为瑰宝，享有崇高的地位和选择的权利。而在这里……
夏收敛所有气息，如同滴水入海，默默观察，学习着他们的口音和举止，将那份震惊与不适深深压下。
数日后，一座城市的轮廓在地平线上出现。
那并非东大陆那种与自然融合的部落聚居地，而是一个巨大的、棱角分明的灰色怪物。
高耸的金属塔楼刺破天空，粗大的管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建筑表面，喷吐着白色的蒸汽。城墙厚重，闪烁着金属的冷光，其上可见巡逻的、穿着制式铠甲、手持奇特管状武器的守卫。
【目标确认：中央大陆边缘聚居点，“灰塔镇”。数据库信息更新：隶属于‘净世盟’直接管辖下三级工业城镇。】
系统调出了从墨羽遗物和零散情报中整理出的信息。
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，等待入城。守卫机械地检查着行人手腕上一个金属镣铐般的“身份铭牌”，偶尔会用一种发出红光的仪器扫描货物。
夏心中一凛。她没有身份铭牌。
轮到她了。守卫头也不抬，伸出手。
“铭牌。”
夏低着头，用略带沙哑、模仿来的口音低声道：“大人…从西边黑矿场逃出来的…铭牌丢了…”
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，西边确实存在一些混乱的黑矿场，偶有奴隶逃出。
守卫终于抬起头，那是一张被半张金属面甲覆盖的脸，冰冷的电子眼扫过夏。他拿起那个红光仪器，对着夏从头到脚扫了一遍。
【检测到低能量生物扫描，已模拟伪装。能量反应：微弱，偏向体力劳动者。无植入体信号。】
系统悄然运转。
仪器没有发出警报。守卫皱了皱眉，似乎有些不满于夏的“干净”，尤其是注意到她雌性的特征后，眼神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视。
他粗暴地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暗红色的铭牌，粗暴地抓起夏的手腕扣上，那动作近乎于钳制。
“雌畜营，那边！”他随手一指一个更加肮脏、靠近巨大排污管道的方向，语气充满了不耐烦，“别挡路！下一个！”
雌畜……营？ 饶是夏心志坚定，听到这个词，手腕上那暗红色铭牌的冰冷触感也仿佛瞬间变得滚烫，一股怒火混合着寒意直冲头顶。她强行压下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低下头，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姿态，快步走向那个被指明的、连空气都带着腐臭的方向。
城内的景象更令人窒息。街道狭窄而拥挤，两侧是密密麻麻、如同蜂巢般的低矮棚屋。空气中混杂着汗臭、机油和某种劣质营养膏的味道。
人们行色匆匆，脸上很少能看到笑容，眼神大多空洞或带着一丝被生活磨砺出的凶狠。巨大的金属管道在头顶轰鸣，不时有蒸汽喷出，发出刺耳的嘶鸣。
她看到雄性可以随意在街边的小摊赊账，而雌性购买同样的东西则需要付出双倍的“工分”；她看到一个雄性当街殴打一个雌性，只因为她不小心撞到了他，而周围的巡逻守卫视若无睹；她看到一些穿着稍好、但眼神空洞的雌性，被锁在透明的橱窗后，如同货物般被展示……
与她擦肩而过的，除了普通贫民，还有一些穿着相对体面、身上改造痕迹更多、眼神也更加倨傲的人。系统标注他们为“低级技术官僚”或“佣兵”。
而这些雄性看向偶尔出现的、未被标记的雌性时，目光中的贪婪与占有欲几乎毫不掩饰。
她走向所谓的“雌畜营”。那是一片用更高、更尖锐的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，门口有专门的守卫，眼神淫邪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雌性。
里面是比劳工营更加破败、拥挤的窝棚，污水横流，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。
她用一个在荒野中猎取的、还算完整的兽类头骨，从一个眼神浑浊、管理此地的年老雌性那里，换来了一个散发着霉味的角落铺位和三天的、看起来更加粘稠可疑的营养膏。
夜晚，躺在冰冷潮湿的草垫上，听着周围压抑的啜泣、麻木的喘息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、雄性守卫的呵斥与狞笑，夏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冰冷。
这就是中央大陆底层雌性的生活？如同牲畜般被标记、被圈养、被轻贱？想到东大陆，母亲茉作为女巫首领受到的尊敬，莲思凭借智慧获得的地位，乃至每一个普通雌性在部落中享有的基本尊严……这里简直是地狱！
“净世盟…”她心中默念这个名字，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势力从根子上透出的腐朽与邪恶。
他们不仅掠夺资源，践踏自然，更将一半的生灵踩在泥泞里！仅仅一个边缘城镇，就已如此触目惊心。
她闭上眼，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，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。
她“听”到了工友们在睡梦中的呓语，抱怨着繁重的劳作和苛刻的监工；她“听”到有人在黑暗中低声交易着违禁的药品或是信息；她甚至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与她之前遭遇的污染能量同源，但更加隐晦的波动，似乎来自城镇更深的地下。
【捕捉到加密通讯信号片段…解析中…关键词：‘上城区’、‘新一批筛选’、‘净化仪式’、‘资质’…】
新的线索出现了。
夏睁开眼睛，在黑暗中，她的眸光清亮而冰冷，如同淬火的寒铁。
这灰塔之城，这座压抑的牢笼，这践踏尊严的地狱，或许正是她揭开“净世盟”冰山一角的第一块踏脚石。她需要想办法，接触到更高层的信息，不仅要找到敌人的弱点，或许……也要为这泥潭中挣扎的灵魂，寻找一丝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