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睛是睁开了。
然而,预想中金光大作、龙吟九天、龙钥乖乖飞到手里的酷炫场景并没有出现。
我依旧身处在这个灰蒙蒙的、了无生气的世界里。
寂静,死一般的寂静。
我愣了三秒,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猛地冲上天灵盖,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高僧般的淡然瞬间崩塌。
“有没有搞错!”我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怒骂,“我都自我升华到这个地步了,就这?”
“连个通关动画都没有?你们这幻境的用户体验也太差了!我要打差评!投诉!”
我声嘶力竭地吼了半天,回应我的,只有这片灰色世界永恒的沉默。
骂累了,我一屁股坐回地上,开始怀疑人生。
不对劲,这很不对劲。
为什么这次没有像上次在纯白之域那样,在我参悟之后就立刻破解幻境?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分析。
上一次,关键在于“信念”。
那是在一片绝对的虚无中,考验我能否在毫无外力的情况下,单凭自己建立起内心的秩序与力量。
所以,那是一个纯粹的、向内的自我世界,只要我想明白了,就能出来。
而这一次,明显要复杂得多。
它考验的不是我与自己的关系,而是我与他人的联结。
从一开始那些恶毒的心声,到阎神的诛心之论,再到最后的美好回忆……这一切,都指向了“关系”。
所以,光是自我开解、想通道理,是没用的。
这就像看了一百本游泳教科书,不下水实践,就永远学不会游泳。
这个幻境,考验的不仅仅是“参悟”,更是“运用”。
想清楚了这层关窍,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好吧,最终解释权归出题人所有。
我平复下心情,拍拍屁股站起来,深吸一口气,开始主动在这座空城里游荡。
之前那些熟悉的同伴们都不见了,除了城市和街道的景象依旧,其余的一切,都变得和纯白之域一样冷清、无人、寂静无声。
就在我以为要走到天荒地老时,一阵极其微弱的抽泣声,冷不丁地从一个巷口传来。
我吓得一哆嗦,汗毛都竖起来了。
这种鬼地方突然冒出个声音,比完全没声音还吓人。
我犹豫了一下,估摸着这八成就是通关的关键Npc,只能硬着头皮,一步步朝那边走去。
巷子角落里,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地上哭泣。
他的脸被阴影笼罩,看不真切,只有泪水在灰暗中微微反光。
那个模糊的侧影,让我莫名地感到熟悉。
我心里警铃大作,一看就觉得有诈,转身就想走。
但走了两步,又无奈地折返回来。
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,不把这关过了,我怕是得在这灰色世界里待到猴年马月。
我站在不远处,清了清嗓子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一点:“喂,小朋友,你哭什么呢?”
他抬起头,哽咽着说:“我朋友不理我了……我们吵架了。”
我一听,顿时觉得有些好笑。
“吵架?”我随口道,“小孩子吵架不很正常吗?去道个歉,买根棒棒糖,不就和好了?”
“可我没错,是他错了!”小男孩倔强地反驳,“为什么要让我去道歉?”
“因为你很在乎他啊,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为他哭了。”
我耐着性子解释道:“既然这么在乎,就不要计较谁对谁错,主动去示好,把朋友找回来,不是很好吗?”
“那他呢?他为什么不来找我?”小男孩不服气地追问。
我被噎了一下,只能扯着理由:“因为……因为你是个好人啊,好人应该大度一点。”
“为什么好人就得明明自己是对的,却要主动低头?”小男孩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,“那我还不如不做个好人,这样就不用委屈自己了,不是更好吗?”
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:“有时候,对错并不是那么重要。”
他越说越激动:“大人总说对错不重要,可又教我们要明辨是非。”
“故事里有英雄和坏蛋,现实里却说没有绝对的好坏。”
“那我们从小学的那些标准,到底是为了什么?难道就是为了长大后再亲手推翻它们吗?”
我好不容易才清晰起来的思路,又被这个熊孩子的“十万个为什么”给搅成了一团浆糊。
我看着他,长长地叹了口气,然后笑了。
“行了,别演了,”我说,“我知道你是我,林枫。”
“别说是蒙着灰,就是化成灰,我也不会认不出曾经的自己。”
笼罩在小男孩脸上的阴霾散去,露出了我童年时那张清秀又执拗的脸。
我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,放缓了声音:“听着,林枫。”
“你说的这些,我都懂。但是你问的这些问题,我一个都答不上来。”
“因为即便是成年的我,也依旧是个搞不懂什么叫人性的笨蛋。”
“我只能告诉你,人生不是一道非A即b的选择题,它更像一道开放式的论述题,没有标准答案,你怎么写,都会有得分点,也都会有失分点。”
“所以,别去想什么是对的,什么是错的。”
“你唯一能做的,就是遵从你自己的心。”我指了指他的心口,“现在,你问问它,想要那个朋友回来吗?”
“想,就去。不想,就别为他掉一滴眼泪。”
“所谓是非黑白,都只是帮助我们做出抉择的辅助工具,但最终能决定的,只有你自己的心。”
小林枫的身影,在我眼前化作了光点,消散了。
四周,依旧是死寂的灰色,没有任何变化。
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,对着空气自言自语:“喂喂喂,我都跟自己和解了,还不放我出去?想让我加班吗?”
虽然再一次陷入了等待的绝望,但这一次,我的心湖却再没有之前那样的惊涛骇浪,而是平静得不可思议。
就在这时,眼前的场景似乎剧烈地闪动了一下。
但定睛一看,周遭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死寂,仿佛刚才的光亮只是我精神恍惚下的错觉。
紧接着,那群熟悉的脸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。
他们一个个叽叽喳喳,或担忧、或激动、或欣喜地喊着“门主”。
只是这一次,我没有再听到那些恶毒的心声。
又来?还来?!
我简直要气笑了。
这鬼地方是把我当猴耍呢?
一关接一关,没完没了了还?
再想起刚刚那些要把我生吞活剥的内心独白,新仇旧恨加在一起,让我彻底炸了。
既然你们不仁,就别怪我不义。
我决定了,我要平等地创死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萧辰第一个冲过来,想扶住我的手。
我眼神一凛,警告道:“再敢拿刀对着我,信不信我立刻把我俩那些破事,全抖搂出来?让你成为龙门头号渣男!”
影蛛耳朵一动,立刻凑上来:“什么破事?门主快说说!”
我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:“八卦什么?要是让我知道你背地里偷偷骂我,我就把你们午字部的预算全都砍光!”
虎爷的大手摸上了我的额头,一脸担忧地喃喃道:“没发烧啊,怎么开始说胡话了?”
我一把拍掉他的手,没好气地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还觉得龙老比我强!告诉你,现在给你发工资的是我,再三心二意,你的大鹅腿都给你没收了!”
“完了完了!门主好像疯了!”王尼乐在一旁激动地“嗷”了一嗓子。
我一个眼刀飞过去:“别管我疯不疯!我告诉你,我就是死了,你也别想拿我换到半点好处!再敢想些有的没的,小心我让萧辰又给你屁股来一脚!”
“门主,冷静,”幽荧皱着眉问道,“你是不是看到什么幻觉了?”
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:“幻觉?我清醒得很!你最好也清醒点!再敢算计我,我就把你主子那宝贝身体的逆鳞龙纹,改成小猪佩奇!”
我正骂得酣畅淋漓,忽然感觉周围的环境不对劲了。
那弥漫的灰色风沙,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散。
世界的轮廓不再模糊,颜色也重新回到了它们应在的位置,一切都恢复了本来的面目。
我……好像早就出来了。
我看着眼前一群人石化当场、仿佛见了鬼的表情,尴尬地清了清嗓子,陷入了沉默。
世界安静了。
我扫过他们一张张震惊到失语的脸,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我好像……把天聊死了,顺便还把自己也聊死了。
现在立刻躺下,假装失忆,还来得及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