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零八年一月二十九日，腊月二十二，距离除夕还有八天。油城的年味愈发浓了，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，空气中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，夹杂着炒货干果的香气。滨河花园和油城壹号的售楼处明天就要正式贴上封条放假，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开盘喧嚣终于要暂时沉寂下来。
下午，我接到了知秋的电话。
“环宇，明天就放假了，晚上有空没？一起聚聚？咱们三个聊聊开年后的打算。”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，带着一丝忙碌后的松弛。
“行啊，地方定了吗？”我问。
“就咱们常去那家‘蜀香阁’吧，天冷，吃点辣的暖和。六点半，怎么样？”
“好，准时到。”
挂了电话，我看向正在书桌前整理资料的佳佳。“晚上知秋和舒然约吃饭，聊明年的事，一起去吧？”
佳佳抬起头，推了推眼镜，笑了笑：“你们谈正事，我就不去了吧。跟她们也不太熟，去了你们反而拘束。我在家看看书，整理下论文资料就好。”
我便没再坚持邀约。“那行，我吃完饭就回来。想吃什么？我给你带点。”
“不用，妈说晚上包饺子。你们好好聊，正好听听她们对明年市场的看法。”佳佳的语气很平静，带着理解和支持。
傍晚六点二十，我准时到了“蜀香阁”。这家川菜馆在油城颇有名气，装修是仿古风格，红灯笼、木格窗，空气中弥漫着花椒和辣椒混合的辛香，让人食指大动。服务员引我到一个预定的包间，推开木门，暖意和更浓郁的麻辣香气扑面而来。知秋和舒然已经到了。
知秋脱了羽绒服，穿着一件红色的高领毛衣，衬得脸色格外明艳，正低头看着菜单。舒然则是一身浅灰色的羊绒衫，显得沉静素雅，正在用热毛巾仔细地擦着手。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，一壶沏好的茉莉花茶正冒着袅袅热气。
“哟，小宇，挺准时啊。”知秋抬头看到我，笑着招呼。
“宇哥。”舒然也点头示意，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。
“路上有雪，车开得慢，差点晚了。”我脱下外套挂好，在她们对面坐下。包间不大，但很温馨，橘色的灯光柔和地洒下来，营造出一种适合聊天的氛围。
知秋把菜单推到我面前：“我们点了馋嘴蛙、水煮牛肉、夫妻肺片、麻婆豆腐，你看看再加点什么？”
“都行，你们点的都是硬菜。”我扫了一眼，“再加个清炒豌豆尖吧，解解辣。”
“得，听你的。服务员，再加一个豌豆尖！”知秋爽快地补充点单。
舒然拿起茶壶，给我倒了杯茶：“宇哥，喝点热茶暖暖。佳佳没一起来？”
“哦，她在家有点事，下次再一起。”我接过茶杯，解释道。
知秋眨了眨眼，调侃道：“怎么，佳佳回来了，就把我们姐俩扔一边啦？吃饭还得我们约你，你就不能主动点？”
我笑着摇头：“哪儿能啊，我这两天正想约你们呢，你这不就先打电话了吗？”知秋笑了笑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菜很快上来了。红油滚沸的馋嘴蛙，里面花豆芽，豆干，海带，金针菇看起来就麻辣过瘾；盆大的水煮牛肉，肉片在红亮的辣油中若隐若现，上面铺满了辣椒和花椒；夫妻肺片切得薄而均匀，红油重彩，香气扑鼻。麻辣鲜香的气息瞬间占据了整个包间，让人忍不住咽口水。
“来，动筷！忙活一个多月，今天好好犒劳一下自己！”知秋率先拿起筷子，夹了一片水煮牛肉，牛肉嫩滑，辣得她吸了口气，连连说“过瘾”。
舒然吃得相对文雅，但速度不慢，显然也对这麻辣滋味很是受用。她夹起一块麻婆豆腐，小心地吹了吹，送入口中，点了点头：“这家的豆腐挺嫩，花椒味也足。”
我也饿了，连着吃了几口菜，麻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，额头上很快沁出了一层细汗，浑身都暖和起来。我们边吃边聊着闲话，话题很自然地围绕着刚结束的项目。
“这次真是打了个漂亮仗，”知秋呷了口啤酒，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，“三十二个号，顺顺当当出手，关键是咱们这新路子，真管用！比以前开盘日挤破头强太多了。”
舒然比较冷静，补充道：“主要是流程顺了。前端筛选、中间锁定、后端签约，环环相扣，效率高，风险也可控。尤其是系统锁定那步，是关键。”
我点点头，夹了一筷子水煮牛肉里的辣椒，这种辣辣的感觉真是爽心：“是啊，关键是避免了正面竞争。不过，这套模式能成功，也搭上了市场热的顺风车。明年还能不能这么顺，就得打问号了。”
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明年的规划上。桌上的菜消耗了一半，服务员又给我们续了热水，添了碗米饭。谈话的气氛也从最初的兴奋，变得更为严肃和深入。
知秋放下筷子，擦了擦嘴，首先切入正题：“说到明年，小宇，舒然，你们怎么看？我感觉这市场热得有点烫手了，心里反而有点不踏实。”
舒然沉吟片刻，说：“我这边感受到一些信号。公司内部最近在强调风险控制，银行那边的朋友也说，房贷审批比前两个月更严了，放款速度也慢了。虽然不明显，但风向好像在变。”
我表示赞同：“佳佳从北京回来，也提到类似的观点。她导师判断，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可能会比预想的更深，全球流动性都在收紧。国内通胀压力这么大，央行连续加息，就是在收水。对我们这行来说，资金面是命脉。”
知秋皱起眉：“这么说，明年要过紧日子了？那我们这‘静默收割’还搞不搞了？”
“搞，但策略得调整。”我肯定地说，“不能像今年这样，以为还能闭着眼睛赚钱。我觉得，明年我们的核心思路应该是：稳字当头，现金为王，精准出击，严控风险。”
接下来，我们围绕这十六个字，展开了详细的讨论。
我分析道：“首先，我们对市场的整体判断要变。不能一味看多，要增加风险权重。奥运前，情绪可能还会亢奋，但奥运后，各种不确定性会大大增加。我们要做好市场降温的准备，至少是区域性、结构性的降温。”
舒然补充：“对。特别是对于油城这种三线城市，跟风上涨快，但抗跌性可能不如一线。如果外部环境恶化，油田效益受影响，本地购买力会首当其冲。”
知秋若有所思：“所以，咱们得收缩战线？不能像今年这样铺开摊子了？”
“不是全面收缩，是优化结构。”我解释道，“要更聚焦。比如，放弃那些位置差、户型不好的‘鸡肋’房源，集中精力做核心地段的优质盘，甚至是‘捡漏’盘（比如开发商急于回款的特定房源）。宁可不做，不可做错。”
“客户层面也要变。”舒然接话，“今年是卖方市场，客户抢房。明年如果市场转向，可能就是买方市场了。我们要更精准地筛选客户，重点服务那些资金实力强、决策果断、对我们模式认同度高的‘铁杆’客户。减少在摇摆客户身上耗费的精力。”
知秋点头：“有道理。那种一听价格犹豫半天的，以后直接pass。我们要找的是能快速决策、支付能力强的。服务成本低，成功率还高。”
我补充道：“还可以尝试开发新类型的客户。比如，有没有可能做一点‘资产优化’服务？帮一些早期低价购房、现在想套现改善的客户，寻找合适的买家？这相当于开辟了二手房市场的‘高端定制’业务，虽然单笔利润可能不如炒新号，但更稳定，风险更低。”
谈到具体的“静默收割”模式，我们讨论得更细。
舒然提出：“系统锁定依然是核心优势。但操作要更谨慎。我觉得，每个项目同时锁定的房源数量要减少，降低目标，避免树大招风。而且，要更加强调‘信息保密’。”
知秋说：“对，尤其是和项目经理那边的关系维护。费用可以适当提高一点，但要确保安全、顺畅。现在不是求量的时候，是求稳。另外，我觉得咱们三人的分工可以更明确。我主攻前端客户沟通和筛选，舒然负责后端房源锁定和内部协调，小宇你把握大局，制定策略，并负责最关键的谈判和风险把控。”
这个提议得到了我和舒然的一致认同。明确的分工能提高效率，也更专业。
我特别强调了资金安全：“明年，利润的一部分必须强制留存为‘风险储备金’。这笔钱不能动，用于应对可能出现的客户违约、项目纠纷甚至是市场突变导致的损失。我们要确保在任何情况下，团队都有充足的现金流活下去。”
舒然深表同意：“现金流断了，就什么都没了。而且，个人也要做好财务规划，赚到的钱，不要全部再投进去，要分散配置。”
知秋笑道：“明白，赚了钱也得学会落袋为安，不能光想着滚雪球。看来明年得捂紧钱袋子了。”
最后，我谈到了我们三人的合作。“市场好的时候，一起赚钱容易。市场有风浪的时候，才是考验团队的时候。明年情况可能更复杂，甚至会有困难。我希望咱们三个，能像今天这样，有事摆在桌面上说，信息透明，互相信任。不猜忌，不埋怨，共渡难关。”
舒然看着我，认真地点点头：“没问题，宇哥。”
知秋也收起玩笑，郑重地说：“小宇，你放心。咱们这个‘铁三角’，可不是纸糊的。越是难的时候，越得抱团。”
这顿“战略研讨会”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。我们一边吃着已经微凉的菜肴，一边在白纸上写写画画，分析形势，推演可能，制定预案。从宏观环境到微观操作，从客户心理到内部管理，进行了全面的梳理。虽然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心存敬畏，但通过这次深入的沟通，我们明确了方向，凝聚了共识，也对即将到来的2008年，少了一丝盲目，多了一份审慎和准备。
战略讨论告一段落，气氛轻松了不少。我们又加了个红糖冰粉解辣，边吃边聊起了过年的事。
“年货都备齐了吧？”知秋问。
“差不多了，佳佳家准备得充分。”我答道。
舒然说：“我今年回老家过年，过完年初六就回来。”
“这么早？不多待几天？”知秋问。
“嗯，早点回来看看市场情况。”舒然语气平静。
走到饭店门口，寒风立刻扑面而来，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。知秋一边系围巾一边说：“这鬼天气，刚从暖和的屋里出来，感觉特别冷。”
我打趣道，“就像洗完热水澡出来觉得特别冷一样。咱们刚吃完饭，冻一会就好了”。
等车的时候，知秋突然说：“哎，你们说，要是明年市场真的不行了，咱们怎么办？”
我一本正经地说：“那就改行呗。我去开出租，舒然去银行当柜员，知秋你去…去练摊儿卖服装！就你这口才，肯定火。”
知秋白了我一眼：“呸！我才不去练摊儿呢，风吹日晒的。我要去开个精品店，卖外贸原单！”
舒然淡淡地接话：“那我给你当会计，管账。不过你得保证不进假货。”
“哇，舒然你太小看我了！我卖的都是‘跟单’的好货！”知秋夸张地辩解，接着反击我，“小宇，那你开出租也不行，你这路痴别把客人带沟里。我看你还是跟舒然合伙开个房产中介实在点。”
我笑道：“中介就算了，好不容易从坑里爬出来。要不我支个摊，跟你当邻居，卖烤地瓜得了，肯定饿不死。”
说笑间，车来了。知秋拉开车门，突然转身很认真地说：“说真的，要是明年真不好干，咱们就...”
我接话：“就怎么样？散伙？” “散什么伙！”知秋瞪我一眼，“就去海南度假！用今年赚的钱，好好玩一个月再说！听说冬天三亚可舒服了。”
舒然微微一笑：“这个提议比较实际。”
“那就这么说定了！”知秋钻进车里，冲我们挥手，“明年要是市场不好，咱们就三亚见！我负责找攻略！”
送走知秋，我和舒然在路边等另一辆车。寒风中，舒然突然说：“宇哥，其实有句话一直想说。”
“什么？”我问。
“谢谢你。”她轻声说，“不是客套话。是真的感谢你，你从来不计较那么多，为人坦诚，阳光。”
我有点不好意思：“说什么呢，是咱们一起努力的结果。”
“嗯。”舒然点点头，顿了顿，嘴角微扬，“所以明年要是真去三亚，记得请我吃顿好的海鲜，不能拿烤地瓜糊弄我。”
我被她这罕见的幽默逗乐了：“没问题！龙虾管够！”
又一辆车来了，舒然上车前对我说：“宇哥，提前祝你新年快乐。还有...祝你和佳佳姐幸福。”
我会心一笑：“你也是，新年快乐。”。
知秋和舒然打车走了，我站在路边，看着街上的车流和霓虹，回味着刚才的讨论。2008年，奥运年，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。前方有盛宴，也可能有风浪。但有好伙伴同行，有佳佳在身后，有清晰的思路在手，我心中充满了迎接挑战的勇气和期待。
掏出手机，给佳佳发了条信息：“吃完了，聊得挺好。正在回家路上。给你带点宵夜？蜀香阁的糍粑还不错。”
很快，她回了过来：“不用带，妈包了饺子给我留了。聊得顺利就好，路上小心。”
我看着屏幕，笑了笑，拦了辆出租车。车窗外的油城，灯火璀璨，年味正浓。而我知道，短暂的休息之后，一场新的征程，正在等待着我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