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是八月底秋老虎的缘故，还是使人心焦的工作会议的缘故，京城的太阳像个烧红的烙铁，炙烤着柏油马路，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牛洋校长刚刚走出市教委的会议室，额头上的汗珠就顺着发际线往下淌，他扯了扯衬衫领口，快步钻进等候在外的桑塔纳轿车里。
“校长，回学校？”
司机老周从车载小冰箱里递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，看着他紧绷的脸，识趣地没多问。
牛洋拧开瓶盖猛灌了两口，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，却还是没压下心里反常的焦躁。
他掏出那部磨得发亮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，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按动。
因为已经接近暑假的尾声，学校各处的教学准备工作，按理来说早已步入正轨，所以牛洋校长先拨的是马云成办公室的座机号码。
电话接通的“嘟嘟”声在车厢里响起，一声、两声、三声……直到第七声，听筒里传来机械又冰冷的女声：“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，请稍后再拨。”
牛洋皱紧眉头，把手机从耳边拿开，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确认了一遍，没错，就是马云成的班主任办公室电话。
他叹了口气，又翻出马云成的小灵通号码，就这，还是去年学校统计紧急联系人时登记的。
指尖按下去，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等待接通的提示音，而是“嗡——嗡——”一阵一阵绵长又单调的忙音，像是一根线，紧紧绷在牛洋的神经上。
他等了足足半分钟，忙音依旧没有中断，最后只能按了挂断键。
“这个老马！”
牛洋把手机往旁边座椅上一扔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。
“还有半年就退休，现在是彻底摆烂了？”
老周不敢接话，默默踩下油门，车子平稳地汇入主街道的车流。
教委开会时的场景还在牛洋脑海里盘旋，牛洋校长作为【头雁工程】的受益人，他自然相当清楚胡海林最后那几句话的含义。
想当年，【头雁工程】初步实施时，师范学校的很多同学，对着微薄的薪资不屑一顾，只有牛洋一些人敏锐的觉察到了其中急速转变的风向，毅然放弃了所谓的高薪酬工作，跟随着【头雁工程】的步骤和相关领导的指导，按部就班的走稳走实。
而如今的成就，单就牛洋自己来说，已经是十分满足。
且不说自己在学校硕士研究生毕业后，十多年的时间就坐到了校长的位置，而且是京城当中的牛校。
即便是算上教育狂魔的淀海区，算上他们所有实力强悍的中小学，自己如今这个京师附小校长的位置，也足以在那群人当中，占得一席之地了。
牛洋自己也十分清楚，对于自己火箭似的提拔速度，已经让教育系统当中的无数人眼红，包括相当多的人，“捏造”出了牛洋的背景，例如“教委的大红人”、“他爹是某某”、“他是xx的私生子，这是在给他铺路”之流。
但是牛洋知道，这一切的一切，都依赖着当初教育部那位领导拍板制定的【头雁工程】。
如果没有这项工程，自己只是一个被埋没在深山当中苦哈哈的免费师范生而已。
而现今，市教委二把手胡海林，或影射或直接的告诉我们这群【头雁工程】的接班人，这【青鸟计划】的重要性，想必果然是会令人受益无穷。
“我也真的有些期待了，这些是部委哪位的手笔？亦或是当年的那位领导的授意？”
“只是，当年那位领导，现今不是早已身居高位，岂会……”
牛洋在心中思索着，困惑不已。
车子驶进校园时，行政楼的窗口已经亮起了零星的灯光——暑假期间，教学岗的老师都轮休在家，只有校长室、学工处、教务处这些行政和后勤岗位的人在加班，忙着筹备校庆、整理新生资料。
牛洋一踏进校长室，正在整理文件的李副校长就迎了上来：
“校长，教委那边怎么说？”
“还能怎么样？重点盯紧咱们那两个项目。”
牛洋往椅子上一坐，疲惫的身躯倚着靠背，拿起桌上的座机又拨了一次马云成的小灵通，依旧是忙音。
他气得一拍桌子。
“你说他马云成，都快退休了，责任心怎么越来越差？暑假不上班就算了，电话也不接，学生搞的舞台剧到底怎么样了，他心里有没有数？”
李副校长连忙劝道：“校长，您别气坏了身子。马老师可能是家里有事，没听见小灵通响？要不我让学工处的王主任问问他班上的副班主任？”
“问什么副班？副班只管日常纪律，舞台剧是马云成牵头报的项目，他作为班主任，能推得掉？”
牛洋摆了摆手，又拿起自己的手机，这次拨的是马云成家的固定电话，这个号码还是前两年记的，他也不确定现在还能不能打通。
电话响了三声，终于被接起来了，听筒里传来马云成慢悠悠、带着点慵懒的声音：“喂，哪位啊？”
“我是牛洋！”
牛洋校长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像是惊雷炸响在办公室里。
“马老师，我刚才给你办公室座机打了一遍，小灵通打了两遍，全没人接！你到底在干什么？！！”
马云成正坐在自家阳台的竹椅上，手里端着个搪瓷缸，一边把玩儿着核桃，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水，脚边的电风扇“呼呼”地吹着。
暑假这半个月，他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，就等着退休后含饴弄孙，办公室电话早就拔了线，小灵通扔在客厅的茶几上，响了也懒得去接。
这会儿突然听到牛洋的声音，他吓得手一抖，搪瓷缸“哐当”一声磕在竹制的小桌上，茶水溅出来，烫了他的手背。
“哎呀！校、校长啊！”
马云成慌忙站起身，竹椅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。
“我、我中午眯了一会儿，没听见电话……”
“没听见？”牛洋冷笑一声，语气里的火气更盛，“办公室电话拔线，小灵通故意不接，你当我不知道？马老师，暑假行政岗的人天天在学校加班忙校庆，你倒好，躲在家里享清福！我问你，你班上刘星他们提的那个舞台剧，现在到底筹备到哪一步了？剧本定了没有？演员排了几次？道具服装有着落吗？”
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过来，马云成瞬间懵了。他这暑假压根没把舞台剧当回事。
当初刘星找他说想搞个歌颂科学家的舞台剧，他想着是学生自主活动，又能应付校庆任务，就随口答应了，之后再也没问过。
他以为孩子们就是闹着玩，顶多写个简单的剧本就结了，哪知道校长会突然这么较真，还问得这么详细。
“这、这个……”马云成支支吾吾，手心里全是汗，“刘星他们好像……好像还在改剧本吧？我、我暑假没跟进，副班也没跟我提过，我还以为……还以为他们没正式开始弄呢……”
“没正式开始弄？”牛洋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几乎要冲破听筒。
“我刚从学工处王主任那儿听说，音乐老师上周就把刘星他们改好的剧本交过来了，还找音乐老师看过！你是班主任，学生做了什么你一无所知，暑假不上班就彻底不管事儿了？这是重点项目，教委多少领导都盯着！你要是搞砸了，别说安安稳稳退休，我看你这最后半年都别想好过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