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,一点点罩住杏花村。
村长揣着个油纸包,先拐进了村东头老张家的篱笆院。
院里飘着玉米糊糊的香气,老张头正蹲在门槛上啃窝头,见村长进来,嘴里的干粮差点没咽下去。
“村长这时候来,是有啥急事?”老张头抹了把嘴,指节糙得像老树皮,眼里带着几分警惕。
村长把油纸包往石桌上一放,是块用油纸裹着的红糖,“尝尝,镇上王记的,甜得很。”他在老张对面的石凳上坐下,看着屋里昏黄的油灯映出老张婆娘哄娃的影子,慢悠悠道,“上头新下的令,你也听说了吧?流民落户要十五户联保。”
老张头啃窝头的动作顿了顿,眉头拧成个疙瘩:“听说了。那元姑娘……是个外来的,带着个奶娃,底细不清不楚的……”
“底细我查过,”村长打断他,掏出烟杆在鞋底磕了磕,“前阵子春草难产,是她守着救回来的;村里二柱家的牛病了,也是她采的草药治好的。是个实诚人,不是作奸犯科的料子。”
老张头没接话,眼神瞟向那包红糖,喉结动了动。
他不是不愿帮,只是这联保是要担风险的,万一将来元沁瑶犯了事儿,他们这些作保的都要受牵连。
村长看穿了他的心思,叹口气:“我知道你们怕担责任。可你想想,她一个女人带着娃,无依无靠的,若落不了户,冬天都熬不过去。咱村有十三户肯作保,还差两户,你这儿算一户,成不?”
老张头的手在膝盖上搓了搓,屋里传来娃娃的哭闹声,他婆娘在里头喊:“当家的,水开了!”他应了声,起身时脚在地上碾了碾,闷声道:“让我跟婆娘合计合计……明儿给你准话。”
村长没再逼,拿起烟杆笑了笑:“成,你慢慢想。”
离开老张家,他又往村西头走。李屠户家的院子里还飘着肉香,李屠户正坐在院里的长条凳上,用蒲扇扇着刚卤好的猪耳朵,油光锃亮的脸上泛着红光。
“老李,忙着呢?”村长掀帘进去,被肉香裹了个满怀。
李屠户抬头见是他,往旁边挪了挪屁股:“村长来得巧,刚卤好的,尝尝?”他递过一块,油汁顺着指尖往下滴。
村长摆摆手,直接道明来意:“元姑娘落户的事,还差两户联保,你看……”
李屠户咬着猪耳朵的动作停了,眉头一挑:“那娘们?我前几日赶集见过,瘦得像根豆芽菜,背着个娃在药摊前转悠。她能有啥本事?万一……”
“她懂草药,”村长打断他,“前阵子你家小子生疮,不就是用了她给的草药才好的?不然光请大夫的钱,就够你卖半扇猪肉了。”
李屠户摸了摸后脑勺,这倒是实话。
他家小子那疮肿得吓人,大夫开的方子没用,还是婆娘偷偷找元沁瑶要了草药,敷了几日就消了。只是这联保的事,终究是块心病。
“我倒是不介意帮她,”李屠户把啃剩的骨头扔给狗,“可这官府的规矩……万一将来出点岔子,我这屠户铺还想开不想开了?”
村长看着他:“我跟你打包票,这姑娘不是惹事的人。你就当积德行善,给娃积点福。”
李屠户盯着院里的狗叼着骨头跑远,忽然“啧”了一声:“成!我信你村长的。这保,我作了!”
他拍了拍大腿,“不过话说在前头,她要是敢犯浑,我第一个不饶她!”
村长眼睛一亮,忙道:“那是自然!”
走出李屠户家时,天已经全黑了。
村里的狗吠声此起彼伏,家家户户的油灯像星星似的散在黑夜里。
村长摸了摸怀里的联保文书,心里松了大半,只剩老张家那户,还悬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