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元姑娘在家不?”
“元姑娘……”
院外的喊声刚落,元沁瑶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,带着点急匆匆的趔趄。
她起身掀帘时,正瞧见王嬷嬷端着个粗瓷碗站在院门口,碗沿冒着白汽,混着姜和醋的酸香飘过来。
“元姑娘,可算着你在家!”王嬷嬷脸上堆着笑,皱纹里都浸着热乎气,“春草今儿想喝姜醋,我多熬了些,想着你带着娃辛苦,给你端来一碗,补补身子。”
元沁瑶忙侧身让她进来:“嬷嬷快进来,这么热的天,还让您跑一趟。”
“不碍事不碍事。”王嬷嬷迈进门槛,眼睛往院里一扫,瞧见屋里堆着的粮食袋,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,“这是……得了好东西?”
“别人送的小玩意,说是抵药钱。”元沁瑶接过她手里的碗,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,“快进屋坐,我给您倒碗水。”
“不坐了,春草还在屋里等着呢。”王嬷嬷摆了摆手,目光落在炕上的安安身上——小家伙正抱着布老虎啃得欢,口水把老虎的黄耳朵泡得发亮。
她忍不住笑起来,“这娃娃,真是越长越壮实。”
安安听见声音,抬起头,看见王嬷嬷,小手举着布老虎晃了晃,嘴里“啊”了一声,像是打招呼。
“你看你看,还认人呢。”王嬷嬷笑得更欢,“那天要不是你,春草和孩子都悬了。这姜醋是用新晒的生姜和陈酿的米醋熬的,放了些红糖,可以补身体,你快趁热喝。”
元沁瑶把碗放在炕边的小桌上,掀开盖子,姜醋的酸香混着红糖的甜气涌出来。
“嬷嬷,真是太谢谢您了。肯定很好喝!”
“谢啥!”王嬷嬷拍了拍她的胳膊,手上的老茧蹭得人痒痒的,“你是我们老王家的恩人。往后有啥难处尽管说,别跟我们客气。我先回去了,春草那丫头离不得人。”
元沁瑶看着王嬷嬷转身要走,忙几步追上去,从墙角的粮食袋里舀了半瓢小米,又抓了两把红豆塞进布包里。
“嬷嬷等等。”她把布包往王嬷嬷怀里塞,“春草刚生了娃,正需要补补。这小米熬粥养人,红豆能熬糖水,您拿着给她捎回去。”
王嬷嬷手忙脚乱地推拒,布包上的小米粒撒了几颗在她袖口:“使不得使不得!元姑娘,你带着娃更不容易,我们哪能再要你的东西。”
“您这是啥话。”元沁瑶把布包往她怀里又送了送,故意板起脸,眼角却带着笑,“春草生产那天,您忙前忙后跑了多少趟?这点东西算什么。您要是不收,那这碗姜醋我也不敢喝了,得给您原封不动送回去——哪有光受恩惠不还礼的道理?”
王嬷嬷被她这话堵得没了辙,看着元沁瑶那双亮闪闪的眼睛,里面带着点不容推辞的认真。她叹了口气,用袖口擦了擦撒出来的小米粒,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:“你这姑娘,咋还跟我较上劲了……”
“不是较劲,是情理。”元沁瑶把布包往她胳膊上紧了紧,“您就拿着吧,不然我心里不安生。春草喝了小米粥,奶水足了,孩子长得壮,您也省心不是?”
王嬷嬷低头瞅着怀里的布包,小米的清香混着红豆的气息钻进鼻子,心里暖烘烘的。
她知道元沁瑶是真心实意,再推辞倒显得生分了。
“那……我就替春草谢谢你了。”她掂了掂布包,又叮嘱道,“姜醋凉了就不好喝了,你快趁热喝。有啥活计喊我一声,别自己硬扛着。”
“哎,知道了。”元沁瑶笑着应下。
看着王嬷嬷端着空碗、揣着布包走远了,她才转身回屋。
炕上的安安不知何时把布老虎扔了,正伸着小手够桌上的姜醋碗,小身子半个悬在炕沿,看得人提心吊胆。
“你这小馋猫。”元沁瑶赶紧把他抱回来,在他屁股上拍了下,“这可不是你能喝的。”
安安被拍了屁股,又没够着那碗飘着香气的东西,小嘴一瘪,眼圈先红了。
他瞅着元沁瑶,小鼻子一抽一抽的,豆大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滚下来,“哇”地一声哭开了,哭声里满是委屈,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负。
“哎哟,这就哭上了?”元沁瑶赶紧把他搂进怀里,拍着后背哄,“是娘亲不好,不该拍你。那东西辣,你喝不了,回头给你吃米糊糊,啊?”
可小家伙哪听得进去,只顾着张着嘴哭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小手还攥着她的衣襟使劲拽,像是在控诉她的“狠心”。
元沁瑶没辙,只好抱着他来回晃,又拿过那只布老虎塞到他手里,这才让哭声小了些,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,小肩膀一耸一耸的。
她这才回身端起那碗姜醋,舀了一勺凑到嘴边。
刚入口,一股冲鼻的酸辣就直蹿脑门,姜的辛辣混着醋的酸劲,裹着红糖那点微弱的甜,在舌尖上炸开,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,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,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。
“嘶……”元沁瑶倒吸一口凉气,赶紧把勺子放下,咂咂嘴,那股酸辣味还在嘴里打转,实在算不上好喝。
末世里喝惯了寡淡的营养液,或是带着土腥味的生水,但这般浓烈的味道,她一时还真消受不起。
“这味道……”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,看向怀里的安安。
小家伙止了哭声,但是乌溜溜的眼睛瞅她,小舌头还在嘴边舔了舔,又开始“咿呀”地。
“小馋猫想喝?”元沁瑶捏了捏他的小脸,“但是这是大人喝的,小屁孩不喝哦!”她端起碗又试了一口,强忍着那股冲劲咽下去,胃里倒是暖烘烘的,可舌尖上的酸辣实在让人遭罪。
喝了小半碗,元沁瑶实在撑不住了,把碗往桌上一放,抹了把嘴。
安安瞅着她皱眉咧嘴的模样,“咯咯”笑起来,小手拍着她的胳膊,像是在笑话她。
“笑什么笑?”元沁瑶点了点安安的额头,语气带着点嗔怪,“小鬼头不准死笑!安静点,该睡午觉了。”
安安被她点得一缩脖子,却笑得更欢,小手拍着她的胸口,像是在跟她闹着玩。
元沁瑶无奈,只好把他放回炕上,拉过薄被盖在他身上。
“乖,睡觉觉。”她坐在炕边,轻轻拍着他的小肚子,哼起那支不成调的歌谣,声音又轻又柔,“月儿弯,星儿闪,娃娃睡在娘身边……”
安安的笑声渐渐小了,眼睛却还圆溜溜地瞅着她,小手指跟着歌声的节奏,在被面上点来点去。
元沁瑶继续哼着,指尖划过他的眉眼、鼻尖。
“睡吧,小鬼头!真磨人啊!”她低声呢喃。
安安打小哈欠,眼皮慢慢耷拉下来,小手还抓着她的衣角,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。
元沁瑶松了口气,蹑手蹑脚地起身,往院外望了望。
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……
旧祠堂学堂里,却热闹得像开了锅。
苏明远拄着拐杖,气得白胡子直颤,手里的戒尺在讲台上“啪啪”敲着:“胡闹!简直是胡闹!《论语》有云‘父母在,不远游’,哪来的什么‘游遍天下才算孝顺’?”
底下的王石头梗着脖子,大声道:“元姐姐说的,人活一辈子,得见着不一样的山水,才能知道爹娘守着的家有多好。要是连村子都没出过,咋能明白‘孝顺’俩字的分量?”
“就是就是!”旁边的丫蛋也跟着点头,小辫子甩得欢,“元姐姐还讲过,有个游侠,爹娘让他出门看世界,他走了万里路,写下好多书,让后人都知道外头的风景,这难道不是孝顺?”
苏明远被堵得噎了一下,指着他们的手都在抖。想他在宫里教那些世家子弟,个个规规矩矩,背不出书就垂着头挨训,哪见过这般牙尖嘴利的娃娃?说出来的话歪理一套套的,偏又透着点说不通的机灵劲儿。
“那什么混材游侠与你们何有关系,你们是你们!”他吹了吹胡子,试图板起脸,“你们这群小瓜瓢虫!”
虎子小手举得老高,不等苏明远叫他就站起来:“苏先生,元姐姐说,孔圣人也周游列国呢,他要是总待在一个地方,哪能教出那么多学生?”
“你你你……”苏明远被这连珠炮似的话砸得头晕,戒尺差点掉在地上。
他瞅着底下一群仰着小脸、眼神亮晶晶的孩子,心里又气又笑。
这些娃娃,怕是把元沁瑶讲的那些故事当了真,一个个的,脑子转得比谁都快。
他本想清静度日就教教这些娃娃们念书罢了,算是积德行善,教些简单的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,但是没想到竟遇上这么一群“呆瓜活宝”。
“罢了罢了。”苏明远放下戒尺,叹了口气,眼角却偷偷弯了弯,“你们元姐姐讲的故事,倒也不是全无道理。只是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板起脸,“今日的《论语》抄十遍,少一个字,戒尺可不饶人!”
孩子们“哦”了一声,虽有些不情愿,却也乖乖坐下,拿起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