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,横店《光影边缘》片场,李萱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难民服,脸上抹着泥灰,蹲在墙角看剧本最后一页。
“阿珍在影视城第二十年,终于攒够了钱,开了一家小小的群演培训班。最后一个镜头,是她站在培训班门口,看着那些年轻的、充满渴望的脸,轻轻说:‘这里埋了太多梦,但也让梦发了芽。’”
陈一鸣导演走过来,递给她一杯热水:“最后一场了,感觉怎么样?”
李萱捧着纸杯,手在抖——不是冷的,是情绪还在戏里出不来。她演了三个月阿珍,从二十岁演到四十岁,跟着这个角色哭过、笑过、绝望过、又爬起来过。现在要杀青了,像要和最好的朋友永别。
“导演,我有点...舍不得。”她声音有点哑。
“舍不得就对了。”陈导在旁边坐下,“演员要是对角色没感情,那演出来的都是塑料。不过你得学会出戏,不然以后每个角色都这么拖着你,人就废了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李萱深吸一口气,“最后这场怎么演?”
“简单,但难。”陈导说,“阿珍这时已经放下了。不是认命,是和解。她接受了自己就是个普通人,没有大红大紫的命,但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——教那些新人少走弯路。所以她的眼神里要有...慈悲,但不是居高临下的慈悲,是‘我也这么走过来’的慈悲。”
李萱闭上眼睛。她想起阮奶奶教她时说的那句:“歌女最怕忘记自己是谁。”阿珍没忘记,她始终知道自己是谁,所以才能在二十年的挣扎后,找到平静。
“各部门准备——”副导演喊。
李萱站起来,走到指定位置。这是一个简朴的培训班门口,挂着手写的牌子:“阿珍表演工作室”。
“Action!”
镜头里,阿珍(李萱)站在门口,看着教室里七八个年轻面孔。他们有的紧张,有的兴奋,有的茫然,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。
她推门走进去,学生们立刻坐直。
“今天讲怎么演死人。”阿珍开口,声音平静,“不是躺直了就行。你要想,这个人是怎么死的?病死?饿死?累死?不同死法,身体的僵硬程度不一样,表情也不一样...”
她讲得很细,学生们听得认真。讲到一半,外面传来喧闹声——有大剧组在隔壁街拍戏,招募群演。
几个学生眼睛往外瞟。
阿珍停下讲课,看着他们。沉默了几秒,她说:“想去就去吧。我这儿不急,明天再讲也一样。”
学生们面面相觑,最后一个男生站起来:“珍姐,我就去看看,马上回来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“我...”
最后教室里只剩三个人。
阿珍没生气,反而笑了。那笑容很淡,但很暖。她走到窗前,看着那些跑出去的年轻人,轻声对剩下的三个人说:“当年我也这样,一听说有活,什么都顾不上就往外冲。觉得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。”
“那...您后悔吗?”一个女孩小声问。
“不后悔。”阿珍转过身,“因为有些路,非得自己走一遍才知道对不对。我教你们,不是让你们不走弯路,是让你们摔倒了知道怎么爬起来。”
她重新拿起粉笔:“来,我们继续。饿死的人,嘴唇是干的,会下意识舔嘴唇,但舌头也干了,舔不动...”
“卡!”
陈导从监视器后站起来,全场安静。他看了很久,才说:“过了。《光影边缘》,杀青!”
掌声雷动,有人开始欢呼。李萱却站在原地没动,眼泪无声地流下来——不是哭,是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。
小玲冲过来抱住她:“萱姐,恭喜杀青!”
“你也是,恭喜。”李萱拍拍她的背,“小玲,你演得很好,以后肯定有前途。”
“都是萱姐教得好。”小玲眼睛也红了,“没有你,我可能还是个只会站背景板的群演。”
杀青宴安排在影视城附近的一家大排档。陈导难得没提前走,和大家一起喝酒。他举杯对李萱说:“这三个月,你让我看到了演员的可塑性。从影后到群演,你一点包袱都没有。敬你。”
“敬导演。”李萱和他碰杯,“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。”
“是你自己争气。”陈导喝完酒,压低声音,“郑国伟的戏,你要小心。他那边的水,比我这深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李萱点头。
“还有,苏灵儿那姑娘...”陈导摇摇头,“心思太杂,难成大器。但她背后有人,你防着点。”
“谢谢导演提醒。”
散场时已是深夜。李萱回到酒店,瘫在床上,感觉全身骨头都散了。她打开手机,看到戴言发来的消息:【恭喜杀青。我这周末回北京,《暗香》剧本围读会定在下周一,准备好了吗?】
李萱回复:【剧本快翻烂了。不过有个问题——我这几天总做梦,梦里都是阿珍,怕出不了戏。】
【正常。我演完《沉默的证人》后,有半个月看谁都像凶手。建议你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,比如...学跳舞?】
李萱笑出声:【你还记得这茬啊。行,我明天就去报班。】
放下手机,她打开笔记本电脑,开始写角色总结——这是她的习惯,每演完一个角色,都要写点什么,算是告别仪式。
“阿珍,谢谢你陪我这三个月。你让我想起刚入行时的自己,也让我明白,演员这条路,比的不是谁红得快,是谁走得远...”
写到一半,手机突然狂震。赵姐连发十几条语音,语气焦急:“萱姐,出事了!苏灵儿那边在各大论坛发黑稿,说你拍《光影边缘》时耍大牌,欺负新人,还附了‘现场照片’!”
李萱点开赵姐发来的链接。是某八卦论坛的帖子,标题耸人听闻:【影后人设崩塌?李萱剧组霸凌实锤曝光!】
主楼放了几张照片:一张是她表情严肃地对小玲说话(其实是讲戏),一张是她坐在休息椅上看剧本,旁边有个新人演员站着(其实是对方主动来请教),还有一张是她和剧组工作人员讨论,手指着某个方向(其实是在说机位问题)。
照片角度刁钻,配上误导性文字,确实很像那么回事。
评论区已经炸了:
“没想到李萱是这种人...”
“果然人不可貌相。”
“心疼那些新人演员。”
“脱粉了脱粉了。”
但往下翻,也出现了反驳的声音:
“这几张图能说明什么?我也能在片场拍几张图编故事。”
“李萱的人品业内都知道吧,不至于。”
“坐等反转。”
李萱冷笑。苏灵儿动作真快,《暗香》官宣在即,这是想给她个下马威。
她直接给赵姐打电话:“查一下发帖的Ip,还有照片是谁拍的。另外,联系小玲和那几个‘被霸凌’的新人演员,看他们愿不愿意出面澄清。”
“已经在做了。”赵姐说,“小玲很生气,说要发微博帮你说话。但我建议先等等,等对方把牌出完,我们再反击。”
“同意。”李萱说,“还有,让工作室发个声明,语气强硬点,直接说‘将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’,但别具体点名。”
“明白。”
挂了电话,李萱又给戴言发消息:【苏灵儿开始黑了,论坛上已经有帖子。】
戴言回复很快:【看到了。郑导那边也知道了,他让我转告你——专心准备角色,这些跳梁小丑,影响不了他的决定。】
【替我谢谢郑导。】
放下手机,李萱走到窗前。夜色中的横店依然灯火通明,远处还有剧组在拍夜戏。这个圈子就是这样,永远不缺明枪暗箭。
但这次,她不打算被动挨打。
第二天一早,李萱飞回北京。她没回家,直接去了工作室。林小雨和赵姐已经在等她了。
“查清楚了。”赵姐打开投影,“发帖的Ip地址在苏州,是苏灵儿表哥苏明名下的公司。拍照的人是剧组的一个场务助理,已经被苏明收买了,开价五万。”
“证据都固定了?”
“固定了,转账记录、聊天截图都有。”赵姐说,“不过那个场务助理今天辞职了,联系不上。”
“没事,有证据就行。”李萱转向林小雨,“非遗项目那边呢?”
“进展顺利!”林小雨眼睛发亮,“埃洛伊丝女士回法国了,但她的助理昨天联系我,说他们对我们的方案很感兴趣,希望我们能提供更详细的合作计划。另外,苏绣大师那边,沈老已经帮忙搞定了,大师愿意把珍藏的三幅作品拿出来做设计原型。”
“太好了。”李萱想了想,“这样,我们把非遗项目和《暗香》的宣传结合起来。”
“怎么结合?”赵姐问。
“《暗香》的女主角是歌女兼特工,歌女这部分需要大量的旗袍和饰品。”李萱说,“我们可以邀请非遗传承人为电影定制服装道具——苏绣的旗袍,景泰蓝的发簪,蜀绣的团扇...既能让电影更精良,又能推广非遗。”
林小雨激动地拍手:“这个主意好!我马上联系师傅们!”
“不过...”赵姐皱眉,“电影的道具服装通常都是固定合作的工作室负责,郑导那边会同意吗?”
“我去说。”李萱拿起手机,“郑导最看重作品质量,如果他知道能用到真正的非遗手艺,应该会支持。”
电话拨通,李萱把想法说了。郑导沉默了几秒,然后说:“想法不错。但有两个问题:第一,预算;第二,时间。非遗手艺做工慢,电影下个月就开机,来得及吗?”
“预算我可以补一部分,当作对电影的支持。”李萱说,“时间的话,我跟师傅们商量,看能不能优先做几件主要戏服。”
“行,你先去谈。谈成了,我这边没问题。”郑导顿了顿,“对了,围读会改到明天下午两点,别迟到。”
“好的导演。”
放下电话,李萱立刻让林小雨联系各位非遗传承人。她自己则打开电脑,开始准备《暗香》的剧本围读。
剧本她已经看了不下十遍,每场戏都做了笔记,写了人物小传。女主角林晚晴,表面是上海滩当红歌女,实际是我党地下情报员。她周旋在日本军官、国民党特务、黑帮老大之间,如履薄冰。
这个角色最大的难点,是要演出三层伪装:第一层,歌女的妩媚风流;第二层,特工的冷静机敏;第三层,革命者的信仰坚定。而且这三层要随时切换,不能有割裂感。
李萱拿出阮奶奶送的那枚蝴蝶发卡,放在剧本上。蝴蝶,美丽而脆弱,但也能飞过沧海。
下午,她去了戴言推荐的舞蹈工作室,开始突击训练民国舞步。舞蹈老师是个严格的年轻女孩,上来就让她下腰。
“李小姐,歌女跳舞,腰是灵魂。你这腰...有点硬啊。”
“老师,我尽力...”
两个小时后,李萱扶着墙走出舞蹈室,感觉自己像个散了架的提线木偶。她打开手机,看到小玲发来的微博截图。
小玲发了一篇长文:【在《光影边缘》剧组的三个月,是我最感恩的三个月。谢谢陈导给我机会,谢谢萱姐教我演戏。那些说萱姐霸凌新人的,你们知道她每天收工后还花两小时帮我们对戏吗?知道她自掏腰包给我们买护膝,因为拍跪戏太多膝盖都青了吗?不知道就闭嘴。】
配图是李萱蹲在地上帮小玲绑护膝的照片,还有一张深夜的剧组照片——李萱在给几个新人讲戏,手里拿着剧本,眼神专注。
这条微博很快被《光影边缘》剧组其他演员转发。演老群演的陆远也发了微博:【和李萱合作很愉快,她是少有的认真对待每一个镜头的演员。谣言止于智者。】
舆论开始反转。
李萱给小玲发消息:【谢谢,但下次别这么冲动,小心被牵连。】
小玲回复:【我不怕!萱姐对我有恩,我不能看着别人污蔑你!】
李萱心里一暖。这时,赵姐电话打来了:“萱姐,苏灵儿那边又出新招了。她刚接受采访,被问到论坛黑帖时,她说‘清者自清,我相信李萱不是那样的人’。然后‘不小心’透露,她也在争取《暗香》的角色,但‘尊重导演的选择’。”
“绿茶。”李萱嗤笑,“这是想给自己立‘大度’人设,顺便暗示我角色来得不干净。”
“我们怎么回应?”
“不回应。”李萱说,“明天剧本围读,媒体肯定会蹲守。你安排几个靠谱的记者,到时候我会‘无意中’透露非遗合作的事,把焦点转移到作品上。”
“明白。”
第二天下午一点半,李萱提前到达围读会地点——郑导工作室的会议室。她今天穿得简单,白衬衫牛仔裤,素颜,只涂了淡淡的口红。
刚进门,就看见戴言已经到了,正在和郑导说话。见到她,戴言点头示意,郑导则招招手:“李萱,过来。”
“导演好,戴老师好。”
“坐。”郑导推给她一份修改后的剧本,“第三十二场戏改了,你看看。”
李萱翻开,这场戏是林晚晴身份暴露,被日本军官审问。原剧本里她宁死不屈,但修改后加了一段——军官说:“你唱首歌,唱得好,我让你死得痛快。”
林晚晴沉默片刻,然后开始唱《天涯歌女》。唱着唱着,她笑了,眼泪却流下来。最后一句唱完,她说:“这歌,是唱给我自己的。天涯海角,我终于能回家了。”
“这个修改...”李萱抬头。
“更有力量,对不对?”郑导说,“林晚晴不是不怕死,但她有比死更重要的东西。唱歌是她作为歌女的本能,但这次,她唱给自己的灵魂听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李萱深吸一口气,“这场戏的情绪转换非常难,但我会努力。”
陆陆续续,其他演员都到了。让李萱意外的是,演日本军官的居然是位老戏骨——金钟奖视帝周文华。而演国民党特务的,是戴言。
“阵容很强啊。”李萱小声对戴言说。
“郑导的戏,向来是演技派扎堆。”戴言微笑,“不过有个‘惊喜’——演黑帮老大儿子的,就是投资方塞进来的那个侄子,叫王昊。”
话音刚落,一个染着黄毛、戴着耳钉的年轻人晃进来,大大咧咧地坐下,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。
郑导皱眉:“王昊,剧本看了吗?”
“看了看了。”王昊头也不抬,“台词不多,好记。”
会议室气氛一冷。李萱和戴言对视一眼,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。
围读会开始,从第一场戏开始顺。李萱很快进入状态,她读林晚晴的台词时,声音会自动切换——在舞台上慵懒妩媚,执行任务时冷静低沉,独处时疲惫脆弱。
读到第三十二场那首《天涯歌女》时,她没唱歌词,而是用念白的方式,把那种诀别的情绪念出来。念到最后一句,声音轻得像叹息,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安静了。
“好。”郑导点头,“就是这个感觉。”
轮到王昊时,问题来了。他的台词磕磕巴巴,情绪不对,连基本的断句都有问题。一段简单的威胁台词,被他念得像小学生背课文。
郑导脸色越来越沉。读到第五遍时,他拍桌子:“停!王昊,你这演的是黑帮太子爷还是街头小混混?重来!”
王昊撇撇嘴,重新念,还是不对。
围读会结束,郑导把王昊单独留下。李萱和戴言走出会议室,在走廊里听到里面传来郑导的吼声:“不想演就滚!别在这浪费大家时间!”
“啧啧,郑导真刚。”戴言摇头。
“但他压力也大。”李萱说,“投资方塞进来的人,又不能真赶走。”
两人走到电梯口,迎面碰上一群人——苏灵儿带着她的团队,正往这边走。
狭路相逢。
苏灵儿今天精心打扮,看到李萱,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:“萱姐,恭喜啊,拿到了这么好的角色。”
“谢谢。”李萱淡淡点头。
“我正好约了郑导谈点事。”苏灵儿看向紧闭的会议室门,“希望以后还有合作机会。”
“祝你好运。”
电梯门关上,戴言皱眉:“她来找郑导干什么?”
“施压,或者...找机会。”李萱说,“王昊要是真被换掉,她可能想顶上——哪怕是演个女特务。”
“郑导不会同意的。”
“但投资方会施压。”李萱叹了口气,“这就是娱乐圈。”
晚上,李萱收到林小雨的好消息:苏绣大师同意赶工,一个月内可以做出三件旗袍;景泰蓝师傅那边,可以定制一套首饰;蜀绣大师最给力,说十天就能出一把团扇。
“师傅们听说要给电影做道具,都很积极。”林小雨在电话里说,“苏绣大师还说,她年轻时候在上海住过,见过真正的歌女,知道她们穿什么。”
“太好了,替我谢谢师傅们。”李萱说,“另外,你安排一下,下周我带摄影师去苏州,拍师傅们工作的纪录片素材。这些幕后故事,观众会喜欢的。”
“明白!”
挂了电话,李萱打开微博。果然,#暗香剧本围读#上了热搜。有媒体拍到了她和戴言一起离开的照片,配文“默契十足”。
评论区有人提黑帖的事,但立刻被粉丝怼回去:“看看人家在认真工作,某些人就知道买水军黑同行!”“期待李萱的民国歌女!”
苏灵儿下午去见郑导的事也被拍了,但通稿写得含糊,只说“交流合作可能”。
李萱笑了笑,关掉手机。
窗外,北京下起了小雨。她拿起那枚蝴蝶发卡,在灯下看着。
明天,就要正式进入《暗香》的世界了。
林晚晴,等我。
这一次,我要让所有人看到,什么是演员的功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