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的秋雨绵延了三日三夜。
第四日清晨，雨终于停了。屋檐滴着残水，梧桐叶湿漉漉地贴在石板路上，整座金陵城像被水洗过一般，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残荷的混合气息。
清风观内，沈惊鸿站在院中仰头望天。东方天际泛出鱼肚白，几缕霞光刺破云层，将院子里的积水映得粼粼发亮。
“姑娘，已经准备好了。”青鸾在她身后低声道，“幽冥阁从各地调集的精锐已陆续抵达金陵城外，共一百二十人，皆是能以一敌十的好手。”
陆君邪从厢房走出，手中拿着最新收到的情报：“惊鸿，有两条消息。一是三皇子密信，京城局势已稳，但萧彻余党仍在暗中活动。二是……红莲教的人马在岐山集结已超过两千人，而且人数还在增加。”
“两千人？”沈惊鸿眉头紧锁，“红莲圣母哪里来这么多人？”
“不只是红莲教。”陆君邪神色凝重，“根据幽冥阁眼线回报，其中还有不少江湖门派的人，甚至……有西域来的异族。”
“西域异族？”沈惊鸿转身看向他，“难道是赫连昭的人？”
“现在还说不准。”陆君邪摇头，“但可以肯定的是，红莲圣母这次的图谋，绝不仅仅是唤醒她母亲那么简单。”
两人正说着，燕之轩扶着华圣医从内室走出。华圣医面色苍白，显然这几日研究换血术耗费了大量心神。
“圣医，您怎么出来了？”沈惊鸿连忙上前搀扶。
华圣医摆摆手，从怀中取出一卷新绘的图纸：“沈姑娘，这几日我与燕公子反复推演，已经将换血术与凤凰泪的配合之法完善。但若要真正实施，还需一味药引——‘蛊神血’。”
“蛊神血？”沈惊鸿接过图纸，上面详细绘制了人体经络图，以及一道道用朱砂标注的血脉流向。
“蛊神洞中，传闻有一尊‘蛊神像’，是以上古蛊虫之精血凝铸而成。”华圣医解释道，“蛊神血既是万蛊之源，也是解蛊之药。若想净化长生蛊吞噬的生机本源，非此物不可。”
燕之轩接口道：“母亲在手札中记载，蛊神洞位于岐山最深处的‘幽冥涧’，涧中有天然形成的九曲迷宫，迷宫中栖息着无数毒虫蛊物。蛊神像就在迷宫尽头，由一头‘蛊王’守护。”
陆君邪皱眉：“这么说，我们不仅要进入蛊神洞，还要在迷宫中找到蛊神像，并击败蛊王取得蛊神血？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华圣医点头，“而且根据林雀儿的记载，蛊神洞的入口只有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，子时三刻才会显现。算算日子，下次月圆……就在七日后。”
“七日后……”沈惊鸿沉吟片刻，“正好与红莲圣母的行动时间吻合。看来她也知道，只有月圆之夜才能进入蛊神洞。”
“她知道的恐怕不止这些。”陆君邪沉声道，“以红莲圣母对长生蛊的研究，她定然也清楚蛊神血的重要性。若让她先一步得到蛊神血，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所以我们必须在七日后月圆之夜，赶在她之前进入蛊神洞。”沈惊鸿眼中闪过决然，“而且，要阻止她得到蛊神血。”
她转身看向陆君邪：“君邪，这一百二十名幽冥阁精锐，我要亲自挑选。蛊神洞之行非同小可，不是人多就能取胜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陆君邪点头，“已经按你的吩咐，让他们分批入城，现在都安排在城外的农庄中。”
“好。”沈惊鸿对青鸾道，“青鸾，你留在金陵，协助玄清道长监视城中动向。若有异常，立刻发信号。”
又对燕之轩道：“之轩，你和圣医继续研究换血术的细节。若有进展，随时传信给我。”
“惊鸿。”燕之轩欲言又止，“蛊神洞凶险万分，你……”
“我不会有事的。”沈惊鸿微微一笑，“别忘了，我还有凤凰泪和真解药方。况且，红莲圣母想要的东西，我偏不让她得到。”
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，让燕之轩心中的担忧稍稍减轻了几分。
“既然如此，我也去。”燕之轩忽然道，“蛊神洞中定然有毒虫蛊物，我精通医毒，或许能帮上忙。”
“不行。”沈惊鸿断然拒绝，“你的伤还没好利索，蛊神洞中危险重重，你若去，反而会成为拖累。”
她见燕之轩还要坚持，语气缓了缓：“之轩，你的战场不在这里。换血术若能成功，将来可以救无数被长生蛊祸害的人。这才是你最该做的事。”
燕之轩沉默良久，最终点了点头：“我明白了。但你要答应我，一定要活着回来。”
“我答应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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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日时间转瞬即逝。
这七日里，沈惊鸿和陆君邪几乎整日泡在城外农庄，从一百二十名幽冥阁精锐中，最终挑选出三十六人。这三十六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好手，有的擅长刀剑搏杀，有的精通暗器机关，有的则对毒物蛊虫颇有研究。
第七日黄昏，一行人换上轻便的夜行衣，携带了充足的装备——驱虫药粉、解毒丹药、特制的火把和绳索，还有老铁头提供的几件精巧机关。
“出发。”沈惊鸿一声令下，三十八道身影如同夜色中的鬼魅，悄无声息地离开农庄，向着岐山方向疾驰而去。
夜风凛冽，月光如水。
岐山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，山峦起伏，阴影重重。越靠近岐山深处，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气息就越浓——那是蛊虫散发出的特殊气味，混合着腐烂草木的气息，令人作呕。
“前面就是幽冥涧。”陆君邪指着前方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涧，“根据地图，蛊神洞的入口就在涧底。”
沈惊鸿探头望去。幽冥涧深达百丈，两侧峭壁如削，涧底隐约可见翻滚的黑雾，雾气中不时闪过诡异的光点，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睛。
“下涧。”她毫不犹豫。
众人取出特制的飞天神爪，固定在崖顶的巨石上，顺着绳索缓缓下降。越往下，那股诡异的气味就越浓，温度也越低。等到降落到涧底时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。
涧底比想象中更加阴森。地面铺满了厚厚的腐叶，踩上去软绵绵的，不时有不知名的小虫从脚边爬过。四周怪石嶙峋，嶙峋的石缝中隐约可见蠕动的黑影。
“这里就是九曲迷宫的入口。”陆君邪指着前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，“按照地图，迷宫中岔路极多，若无指引，很容易迷失方向。”
沈惊鸿从怀中取出华圣医绘制的地图，又取出一枚小巧的司南：“迷宫因山势而成，内部磁场混乱，寻常指南针根本没用。但这枚司南是特制的，能感应到蛊神洞特有的蛊气，为我们指明方向。”
她将司南平放在掌心。司南的指针起初胡乱转动，片刻后渐渐稳定，指向洞口的右方。
“走这边。”
众人依次进入洞口。迷宫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，只有火把的光芒能照亮数尺范围。通道狭窄曲折，石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奇特的纹路——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，又像是天然形成的图案。
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，前方出现三条岔路。
“司南指向中间。”沈惊鸿看了一眼掌心的司南，毫不犹豫地选择中间那条路。
这条通道比之前更加陡峭，脚下开始出现湿滑的石阶，显然是人工开凿的痕迹。石阶上布满了暗绿色的苔藓，踩上去稍有不慎就会滑倒。
“小心！”一名幽冥阁暗卫忽然低呼。
只见前方的石壁上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。这些甲虫背壳油亮，口器锋利，正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，向着众人缓缓爬来。
“是‘噬骨蛊’。”沈惊鸿脸色微变，“这种蛊虫喜食血肉，一旦被咬中，伤口会迅速溃烂，直至见骨。”
她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，撒在众人周围。药粉散发出刺鼻的气味，那些黑色甲虫果然停滞不前，在药粉圈外焦躁地爬来爬去。
“继续走，不要停留。”
众人加快脚步。但越往前走，出现的蛊虫种类就越多——有色彩斑斓的蜘蛛、长着翅膀的蜈蚣、还有拳头大小的蝎子……若非有沈惊鸿事先准备的驱虫药粉，恐怕早就有人中招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前方忽然传来水声。
“是地下暗河。”陆君邪道，“地图上标注，穿过暗河，就能到达蛊神洞的核心区域。”
众人走到暗河边。河水呈诡异的墨绿色，水面上漂浮着不知名的浮游生物，散发着淡淡的荧光。河对岸隐约可见一个更大的洞口。
“河里有东西。”一名眼尖的暗卫低声道。
沈惊鸿定睛看去，只见墨绿色的河水中，隐约可见一道道细长的黑影游弋。那些黑影速度极快，时而浮出水面，露出锋利的牙齿。
“是‘水蛊蛇’。”沈惊鸿认出这种生物，“剧毒无比，被咬中者三息内必死。”
“怎么过河？”陆君邪皱眉。
沈惊鸿观察片刻，从背包中取出几枚特制的药丸：“这是用雄黄、硫磺等物制成的‘驱蛊丸’，投入水中可暂时驱散蛊物。但药效只有半刻钟，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内过河。”
她将药丸分给众人，每人一枚。众人将药丸投入河中，药丸遇水即化，墨绿色的河水中泛起一层淡黄色的涟漪。那些水蛊蛇果然四散逃开。
“快！”
众人迅速涉水过河。河水冰冷刺骨，最深的地方没到了胸口。等所有人都到达对岸时，已经有几名暗卫冻得嘴唇发紫。
“前面就是蛊神洞的核心区域。”沈惊鸿指着前方的洞口，“大家小心，里面可能有更危险的东西。”
进入洞口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，洞顶高约十丈，悬挂着无数钟乳石，石尖上滴着墨绿色的液体。洞窟中央是一座祭坛，祭坛上矗立着一尊诡异的雕像——那是一尊人面虫身的怪物，八条手臂各持不同的法器，面部狰狞可怖。
这就是蛊神像。
而在蛊神像前，盘踞着一头庞然大物——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，蟒身粗如水桶，鳞片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。巨蟒的头顶长着一只独角，独角的尖端闪烁着幽蓝的光芒。
“蛊王。”沈惊鸿低声道，“守护蛊神像的凶兽。”
就在这时，洞窟的另一端忽然传来脚步声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沈惊鸿，你果然来了！”
红莲圣母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，身后跟着数十名红莲教徒，以及几名衣着怪异、显然不是中原人士的人。
沈惊鸿心中一沉。对方显然早就埋伏在此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。
“圣母好算计。”她冷冷道，“不过，你以为凭这些人就能拦住我们？”
红莲圣母冷笑：“拦不拦得住，试试便知。不过在此之前，我还要给你介绍几位朋友——”
她侧身让开，身后的几名异族走上前来。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，满脸虬髯，眼窝深陷，一看就是草原人。
“这位是赫连昭王帐下的‘铁鹰将军’拓跋雄。”红莲圣母道，“草原狼王对沈姑娘可是念念不忘，特意派了铁鹰将军前来，请姑娘去草原做客。”
沈惊鸿面色不变：“赫连昭也想掺和这趟浑水？”
“草原与大胤本就是世仇。”拓跋雄操着生硬的汉语道，“能借红莲教之手削弱大胤，我们何乐而不为？更何况，圣母答应事成之后，将长生蛊秘法与我们共享。”
陆君邪冷笑：“与虎谋皮，你们就不怕被反咬一口？”
“那也要看谁是虎，谁是皮。”红莲圣母眼中闪过寒光，“沈惊鸿，今日你们插翅难飞。交出凤凰泪和真解药方，我可以留你们全尸。”
“做梦。”沈惊鸿短剑出鞘，“想要凤凰泪，先问过我的剑！”
话音未落，她已率先出手，剑光如电，直刺红莲圣母！
几乎同时，双方人马混战在一起。洞窟中顿时刀光剑影，喊杀声震天。
沈惊鸿与红莲圣母战作一团。两人都是剑术高手，剑招精妙，你来我往，一时间难分高下。但沈惊鸿手臂伤势未愈，久战之下渐感不支。
另一边，陆君邪对上拓跋雄。拓跋雄使的是一柄沉重的弯刀，刀法大开大合，力量惊人。陆君邪剑法轻灵，以巧破力，但也只能勉强周旋。
其余的幽冥阁暗卫则与红莲教徒和草原武士混战。虽然人数上处于劣势，但幽冥阁暗卫个个身经百战，配合默契，一时倒也不落下风。
然而就在此时，异变突生！
那头盘踞在蛊神像前的蛊王忽然动了！它张开巨口，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毒雾，毒雾所过之处，无论是红莲教徒还是幽冥阁暗卫，都纷纷倒地抽搐，七窍流血而亡。
“不好！蛊王醒了！”红莲圣母脸色大变，抽身后退。
沈惊鸿也迅速后退，从怀中取出解毒丹药分给众人。但毒雾扩散极快，已经有十几人倒下。
蛊王发出一声嘶吼，巨大的身躯扭动着，向着混战的人群扑来。它的目标似乎是——蛊神像！
“它要吞掉蛊神像！”红莲圣母惊呼，“快拦住它！”
她率先冲向蛊王，剑光斩向蛊王的七寸。但蛊王鳞片坚硬如铁，剑刃斩在上面只溅起一串火花。
沈惊鸿也看出蛊王的意图。蛊神血是净化长生蛊的关键，若被蛊王吞掉，一切就都完了。
“君邪，掩护我！”她低喝一声，身形如电，冲向蛊神像。
陆君邪会意，剑光如雨，将挡路的红莲教徒尽数逼退。
沈惊鸿冲到蛊神像前，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——这是华圣医特制的容器，专门用来盛装蛊神血。她拔出短剑，在蛊神像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。
暗红色的液体从伤口中涌出，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。这正是蛊神血！
她迅速将蛊神血接入玉瓶。但就在这时，蛊王发现了她的动作，巨大的尾巴横扫而来！
“小心！”陆君邪飞身扑来，将沈惊鸿推开，自己却被蛇尾扫中，口喷鲜血倒飞出去。
“君邪！”沈惊鸿惊呼，但已来不及查看他的伤势。蛊王已经扑到面前，张开巨口就要将她吞下。
危急时刻，她忽然想起怀中还有一样东西——凤凰泪！
凤凰泪能净化万物，或许也能克制蛊王！
她咬咬牙，取出凤凰泪的小瓶，将一滴晶莹的液体滴向蛊王。
凤凰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，正落在蛊王的独角上。
“嗤——”
如同冷水滴入热油，蛊王的独角冒起白烟，发出凄厉的嘶吼。它痛苦地翻滚着，巨大的身躯撞得洞窟乱石纷飞。
趁此机会，沈惊鸿迅速装满蛊神血，转身去扶陆君邪。
“我没事……”陆君邪勉强站起，嘴角还在淌血，“快走，这里要塌了！”
果然，洞窟在蛊王的撞击下开始剧烈震动，顶部的钟乳石纷纷坠落。
“撤！”沈惊鸿下令。
幽冥阁暗卫且战且退，向洞口方向撤离。红莲圣母那边也损失惨重，无心恋战，带着残部从另一个洞口逃离。
众人刚刚冲出洞口，身后的洞窟就轰然坍塌，将蛊王和蛊神像一起埋在了乱石之下。
站在洞外，看着坍塌的洞窟，所有人都心有余悸。
“蛊神血拿到了吗？”陆君邪问。
沈惊鸿点头，将玉瓶小心收好：“拿到了。但我们付出的代价……太大了。”
三十六名幽冥阁精锐，如今只剩下十八人，而且个个带伤。陆君邪更是重伤，若非有深厚内力支撑，恐怕早已倒下。
“只要能阻止红莲圣母的阴谋，这些牺牲就值得。”陆君邪强忍着伤痛道。
沈惊鸿沉默片刻，忽然道：“红莲圣母不会善罢甘休。她这次虽然没拿到蛊神血，但一定还有后手。”
她望向岐山深处，眼中闪过忧虑。
蛊神洞之行虽然成功，但更大的危机，似乎才刚刚开始。
而此刻的她还不知道，就在他们离开岐山的时候，一封密信已经悄悄送往京城。
信中的内容只有一句话：
“沈惊鸿已得蛊神血，可解长生蛊。宜速除之，免成大患。”
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符号——那是一朵绽放的红莲。
凤鸣岐山，血色渐浓。
而京城的暗流，也即将掀起惊涛骇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