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暖意一日胜过一日,周家老宅庭院里的海棠终于按捺不住,在一夜之间绽开了满树粉白,如云似霞,引来蜂蝶嗡嗡嘤嘤,为古老的宅院添上勃勃生机。连带着,空气中那股属于生命的躁动,似乎也愈发明显了。
苏瑾言用近乎冷酷的明确态度拒绝了沈瑜“公私兼顾”的接近后,果然清静了几日。无论是母亲叶知秋的电话,还是医院里任何可能与沈瑜相关的“巧合”,都暂时消停了。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几台复杂的手术和一项新的科研课题中,用高强度的工作填满所有时间,试图将那个明艳张扬的身影彻底驱赶出脑海。他需要绝对的秩序和掌控感,而沈瑜,显然是最大的破坏因子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或者说,有些人,注定不会因为一次的碰壁而放弃。
这天,苏瑾言难得准点下班,刚走到医院停车场,就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——不是沈瑜,而是他的弟弟,苏瑾行。
苏瑾行靠在他那辆颇为拉风的跑车旁,穿着骚包的印花衬衫,戴着墨镜,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,但眉头却微微蹙着,见到苏瑾言,立刻摘下墨镜,露出一张写满“我需要聊聊”的脸。
“大哥!”苏瑾行迎上来,语气是少见的正经里夹杂着苦恼。
苏瑾言脚步未停,径直走向自己的黑色轿车:“有事?”
“有!大事!”苏瑾行亦步亦趋地跟着,压低了声音,“妈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?‘偶遇’升级了!昨天直接把人——王伯伯家的女儿,领家里来了!美其名曰‘尝尝我新学的江南点心’,结果那姑娘从坐下开始,眼睛就没离开过我,话题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,我差点没接住!”
苏瑾言拉开车门,面无表情:“所以?”
“所以?”苏瑾行瞪大眼睛,“大哥,你不能见死不救啊!妈这火力,我这边快撑不住了!她是不是在你那边碰了钉子,把全部希望都转移到我身上了?”他打量着苏瑾言依旧冷峻的侧脸,试图找出点蛛丝马迹,“我听说……沈家那位大小姐,最近没动静了?”
苏瑾言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,冷冷瞥了弟弟一眼:“我的事,不用你操心。你自己的问题,自己解决。”
“喂!大哥,你还是不是我亲哥!”苏瑾行哀嚎,“我这不是找你取经嘛!你是怎么做到让妈……还有那些莺莺燕燕,知难而退的?传授点经验呗?”
“没有经验。”苏瑾言坐进驾驶座,系好安全带,“直接拒绝,保持距离。”他说得简单干脆,仿佛在陈述手术步骤。
苏瑾行扒着车窗,满脸不信:“就这么简单?那沈瑜呢?她看起来可不是会轻易‘保持距离’的主。”他可是听说过沈家大小姐的一些“事迹”,商场上的作风相当强势。
苏瑾言的脸色沉了沉,声音更冷:“她不一样。” 这话脱口而出,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愣。
苏瑾行却像是抓住了什么,眼睛一亮:“怎么个不一样法?大哥,你……”
“管好你自己。”苏瑾言打断他,直接启动了车子,“如果没别的事,我走了。”
看着黑色轿车毫不留情地驶离,苏瑾行站在原地,摸着下巴,若有所思。大哥刚才那一瞬间微妙的表情变化,可没逃过他这个律师的眼睛。“不一样”?有意思。看来,冰山之下,未必全然是冻土。
几天后,一个周末。
林晚和周聿深回了苏家老宅吃饭。这是自上次“催婚酒会”后,一家人第一次正式聚餐。气氛比预想的要轻松一些,大约是叶知秋在苏瑾言那里碰了硬钉子,又在苏瑾行这里遭遇了“滑不溜手”的战术,暂时调整了策略,不再那么急迫地提起相关话题,只是眉眼间的忧色和偶尔的欲言又止,还是泄露了她的心事。
饭桌上,苏明远和周聿深聊着最新的政策风向,苏瑾言沉默吃饭,偶尔应答父亲一两句。苏瑾行则妙语连珠,把最近律所里一桩狗血离婚案讲得绘声绘色,逗得苏奶奶和林晚忍俊不禁,连叶知秋脸上的郁色都散了不少。
饭后,男人们照例去书房。叶知秋拉着林晚在偏厅喝茶,苏奶奶由保姆陪着在院子里晒太阳。
“晚晚,”叶知秋握着林晚的手,叹了口气,“你看见你两个哥哥的样子没?一个闷葫芦,一个油滑头,真是愁死我了。”
林晚温声劝慰:“妈,大哥二哥都那么优秀,您别太着急了。缘分到了,自然就好了。”
“我能不急吗?”叶知秋蹙着眉,“尤其是瑾言,年纪不小了,性子又冷,整天就知道医院、手术。上次那个沈瑜,多好的姑娘,家世模样能力样样出色,对他也有心,结果呢?硬生生让人家碰一鼻子灰!我听说,沈瑜后来都没再找他了?” 叶知秋的语气里带着惋惜,又有点对儿子不争气的埋怨。
林晚想起周聿深对沈瑜“不会轻易放弃”的评价,以及二哥那天的猜测,心里也有些不确定,只能含糊道:“大哥有他自己的考虑吧。”
“他考虑?他就考虑他的病人和手术!”叶知秋摇头,随即又看向林晚,眼神里带上期盼,“晚晚,你跟聿深……有没有好消息?”
话题果然还是转到了这里。林晚脸上微热,轻轻摇头:“妈,我们……顺其自然。”
叶知秋拍拍她的手:“妈知道,妈不催你们。就是……要是有了好消息,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妈,让你爸和奶奶也高兴高兴。”
正说着,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声。不一会儿,保姆进来说:“太太,小姐,沈家小姐来了,说是来给老太太送些新鲜的枇杷。”
叶知秋和林晚都是一愣。说曹操曹操到?
两人起身走到客厅,只见沈瑜已经走了进来。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改良旗袍,衬得身段窈窕,明艳动人,手里提着一篮黄澄澄、个大饱满的枇杷,笑容明媚地跟苏奶奶打招呼:“苏奶奶,我爷爷朋友从南方带来的枇杷,特别甜,送来给您尝尝鲜。”
苏奶奶显然对沈瑜印象不错,笑呵呵地让她坐。沈瑜又跟叶知秋和林晚打了招呼,态度落落大方,仿佛之前在医院和苏瑾言那里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。
“沈小姐太客气了。”叶知秋笑容有些复杂,既欢喜她的到来,又担心儿子再给人冷脸。
“应该的,苏奶奶和我爷爷是老朋友了。”沈瑜笑道,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客厅,没看到想见的人,却也不露失望,很自然地跟林晚攀谈起来,“林医生,上次在酒会上还没来得及多聊,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您呢。您给我开的调理方子特别管用。”
“沈小姐太客气了,有效果就好。”林晚微笑回应,暗中观察着沈瑜。她看起来气色红润,眼神明亮,确实不像是被拒绝后沮丧的样子,反而有种……越挫越勇的劲头?
这时,书房的门开了,苏明远、周聿深、苏瑾言、苏瑾行四人走了出来,似乎是谈完了事情。
沈瑜立刻站起身,目光精准地落在苏瑾言身上,笑容未变,甚至更灿烂了几分:“苏医生,苏伯伯,周总,瑾行。”
苏瑾言在看到沈瑜的瞬间,脚步几不可查地滞了一下,眉头随即蹙起,周身气压明显降低。苏瑾行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,偷偷给林晚使了个眼色。周聿深面色平静,微微颔首。苏明远倒是笑容和煦:“小瑜来啦,又来送好吃的?快坐。”
“不了,苏伯伯,我就是来送点枇杷,马上就走。”沈瑜笑意盈盈,目光转向苏瑾言,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普通寒暄,“苏医生,正好遇到您。我们集团和市红十字会合作的‘春芽计划’,下周末有个针对先心病患儿的义诊和筛查活动,在儿童医院。听说您是这方面的权威,不知道能否请您担任这次活动的特约专家顾问?不需要占用您太多时间,主要是希望借您的名望,让更多贫困家庭知道并信任这个活动。”
她又来了。再次以无可挑剔的、关乎公益和专业的理由,出现在他面前。
苏瑾言看着她,眼神锐利,试图从她明媚的笑容下找出任何一丝伪饰或私人企图。然而,沈瑜的目光坦然,理由充分,甚至带着对公益事业的真挚。
客厅里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看着苏瑾言。叶知秋欲言又止,苏明远沉吟着,苏瑾行挑眉,林晚则有些紧张。
苏瑾言沉默着。拒绝?这确实是一个有意义的公益活动,与他专业相关,能帮助到孩子。接受?则意味着他必须再次与沈瑜产生交集,陷入她编织的、看似合理却步步为营的网中。
时间似乎过了很久,又仿佛只是一瞬。
“活动具体安排和负责人联系方式,发到我医院邮箱。”苏瑾言终于开口,声音依旧冷淡,但话语的内容,却是应允。他没有看沈瑜,仿佛只是对一个普通的合作请求做出专业回应。
沈瑜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,但笑容依旧得体:“太好了!谢谢苏医生!我回去就让秘书把详细资料发过去。那不打扰你们家庭聚会了,苏奶奶,苏伯父、叶阿姨,林医生,周总,瑾行,我先告辞了。”
她来得突然,走得利落,留下满室微妙的沉寂和一篮金黄诱人的枇杷。
苏瑾言没再多留,对父母和奶奶说了句“医院还有事”,便径直离开了。背影挺拔,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。
苏瑾行摸着下巴,咂咂嘴:“这位沈大小姐,段位高啊。大哥这次……算是被‘将’了一军?”
叶知秋则是忧喜参半,喜的是儿子似乎“松动”了一点,忧的是这局面越发看不懂了。
林晚下意识地看向周聿深。周聿深走到她身边,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,对苏明远和叶知秋道:“奶奶、爸,妈,我和晚晚也该回去了,奶奶那边还需要人照应。”
回程的车里,林晚忍不住感慨:“沈小姐……真是厉害。” 这种百折不挠、且总能找到正当理由接近的策略,让她叹为观止。
周聿深目视前方,淡淡道:“她很清楚瑾言的底线在哪里,也知道如何在不彻底激怒他的前提下,一点点蚕食他的防线。” 商场上的战术,用在感情上,同样精准狠辣。
“那大哥他……”林晚有些担心。
“这是他自己的战役。”周聿深语气平静,“赢或输,选择权在他。” 他侧头看了林晚一眼,伸手握住她的手,“就像当初,我也有我的战役。”
他的指尖温暖有力,包裹着她的手。林晚想起他们之间走过的路,从最初的相敬如“冰”,到如今的相知相惜,其中曲折,不足为外人道。大哥和苏瑾言,或许也正在经历属于他们的、独特的磨合与拉扯。
车子驶入周家老宅所在的宁静街区,夕阳的余晖将青砖灰瓦染上一层暖金色。院子里,海棠花开得正盛,一阵风吹过,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,美得不似人间。
林晚忽然觉得,无论大哥和沈瑜的结局如何,二哥最终会遇上怎样的人,她和周聿深能这样携手,看庭前花开花落,享受这份平淡真实的温暖,已是命运莫大的馈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