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于,在一个比以前宽敞了许多的十字路口,他们看到了那块熟悉的、但明显崭新也大了不少的招牌——“张记老号烤肉”。
记忆中的小摊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颇具规模的店面,门口依旧支着炭火熊熊的烤架,油光满面的伙计大声吆喝着,招呼着客人。
店里店外摆着十几张桌子,几乎座无虚席,人声鼎沸,烤肉香混着酒气、汗味,扑面而来。
生意比以前红火了何止十倍。
刘宝儿站在门口,望着那喧闹的场面,有些近乡情怯,又有些不敢确认。
尹昊清牵起她的手:“进去看看。”
店里忙碌的伙计见有客人来,热情地迎上来:“二位客官里边请!正好靠窗还有一张小桌!”
两人被引到临窗的一张方桌旁坐下。
桌子擦得还算干净,但常年累月的油渍已浸润了木头纹理。
隔壁桌是几个大声划拳的脚夫,对面是窃窃私语的一对年轻男女,气氛热烈而真实。
尹昊清点了烤肉,如今品种多了,除了牛羊肉,还有鸡翅、鱼虾、甚至蔬菜,又要了一壶店家自酿的米酒,几个清爽小菜。
等待的间隙,刘宝儿好奇地打量着店内。装修朴素,但桌椅齐整,墙上还挂了几幅不知哪位落魄书生写的歪诗,夸赞烤肉美味。柜台后,一个头发花白、身形微胖的老者正在拨弄算盘,不时抬头看看店里的情况,指挥着伙计。
刘宝儿的目光定在那老者身上。虽然发福了,皱纹深了,但那依稀的眉眼,洪亮的嗓音……
“是张掌柜。”她低声对尹昊清说,语气有些激动,“他真的把店开大了。”
这时,他们点的烤肉上来了。粗陶盘子里堆着烤得焦黄油亮的肉串,撒着厚厚的香料,热气腾腾,香气霸道。
还是记忆中的样子,甚至因为用料更足、火候更老道,显得更诱人。
刘宝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串,吹了吹,小心地咬了一口。
“嗯……”她满足地喟叹一声,眼睛都眯了起来,“是那个味道!好像……好像更香了!”
尹昊清也拿起一串尝了。确实,粗糙,热烈,充满直接的感官刺激。
他细嚼慢咽,目光却柔和地看着对面吃得津津有味、鼻尖冒汗的妻子。这一刻的宝儿,生动鲜活,比宫中任何时刻都让他心动。
张掌柜似乎注意到了这对气质与周遭有些微不同的客人。
尤其是那位娘子,吃烤肉的样子,有种单纯的快乐,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。
他放下算盘,拿起一块干净抹布,假装擦拭着旁边的桌子,慢慢踱了过来。
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尹昊清。
尹昊清有所察觉,抬头,与他对视了一眼。
只一眼。
张掌柜浑身猛地一震。
那双眼睛……沉静,深邃,带着久居上位的、不怒自威的气势,尽管此刻刻意收敛,但那偶尔流转的眸光,与他记忆中很多年前,某个同样穿着布衣、却让他不敢直视的年轻贵人的眼睛,隐隐重叠!
他又看向刘宝儿。
娘子正低头对付一块烤得略焦的羊肉,侧脸柔美,眉眼弯弯。
是了!是那位小娘子!
当年和那位贵人一起来过好几次,总是吃得特别开心,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!
张掌柜的手抖了起来,心脏狂跳。
他记得后来隐约听说,那位贵人……极有可能是天家之人!
这些年,他生意做大,见识也多了,越发觉得当年那对璧人绝非寻常百姓。
如今再见,虽然衣着朴素,但那通身的气度,尤其是那位相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仪……
他腿一软,几乎要当场跪下去,喉咙里“咕”的一声,激动得就要喊出什么。
就在这时,一直站在角落里,仿佛只是普通食客的一名灰衣汉子,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,极轻微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和压迫,缓缓摇了摇头。
张掌柜到了嘴边的话,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,强行镇定下来,用颤抖的手抹了抹桌子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对尹昊清和刘宝儿躬了躬身,结结巴巴道:
“二、二位客官……吃得可还满意?小、小店的烤肉……还、还可口?”
尹昊清微微颔首,语气平和:“甚好。掌柜的生意兴隆。”
“托、托您的福……托您的福……”张掌柜连连作揖,不敢再看,慌忙退回了柜台后,心还在砰砰直跳,偷偷抬眼望去,只见那二位依旧从容用食,偶尔低声交谈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他擦了把冷汗,心中又是激动,又是惶恐,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荣幸——
天子与皇后,竟再次光临他的小店!
他打定主意,此事烂在肚子里,但对那桌的招待,要格外精心,却又不敢太过明显。
刘宝儿隐约觉得掌柜的有些奇怪,但美食当前,也并未多想。她吃得尽兴,米酒也喝了两小杯,脸颊绯红,眼波如水。
尹昊清吃得不多,大多时候只是看着她吃,替她将肉从钎子上捋下来,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,偶尔拿起酒杯抿一口。这粗糙的米酒,竟也别有一番醇厚滋味。
结账时,尹昊清放下一小块碎银子,道了声“不用找了”,便牵着刘宝儿起身离去。
张掌柜捧着那块银子,如同捧着圣旨,望着两人融入街巷灯火的背影,久久不能回神。
回程的骡车里,刘宝儿心满意足地靠在尹昊清肩头,手里还拿着那支粉蓝色的绒花把玩。
“今晚真开心。”她声音带着酒后的微醺和慵懒,“好像又回到从前了。”
尹昊清揽着她的肩,望着窗外流动的夜景和渐渐稀疏的灯火,“嗯”了一声。
快到宫门附近相对清静的地段时,骡车缓行。
路边一个卖南方鲜果的摊子还未收,摊主正与熟客闲聊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“……可不是嘛!王老板,您是没见着,那‘苏记’商队的排场!十来艘大船,从江南来的,装满了新奇的果子、绸缎、瓷器。领队的苏老板,嘿,真叫一个年轻有为,气度不凡!听说才三十出头,生意做得遍布江南江北,连海外番邦都有来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