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凌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清河城镇妖司那森严的大门前时,引起的震动远超他失踪之时。
他衣衫褴褛,满面风霜,身上带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,气息稳定在一品练皮境后期,看上去就像是从哪个矿坑里爬出来的苦工,唯有那双眼睛,深邃冰冷,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渊。
守门的力士几乎没认出他,确认腰牌后,才愕然地放他进去。
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整个分部。
“凌阳?那个失踪的力士?他没死?”
“样子真惨…看样子在山里没少吃苦头。”
“哼,活着回来又怎样?叛逃的嫌疑洗得清吗?”这是刘管事一系的人散播的言论。
秦岳正在校场督促新兵训练,听到消息,猛地转身,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。当他看到站在那里、虽然狼狈但脊梁挺得笔直的凌阳时,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和难以掩饰的激动。
“凌阳!”秦岳上前,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,触手处感受到那内敛却坚韧无比的气血,心中微微一惊,但更多的欣慰,“回来就好!”
凌阳抱拳,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:“大人,属下回来了。”
“好!好!”秦岳连说两个好字,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好奇或恶意窥探的目光,沉声道:“随我来,详细禀报你这一个月的经历!”
回到秦岳的值守房,屏退左右。
凌阳没有隐瞒,将落鹰涧遇袭、副旗官与黑衣人眼神交流、杂役被故意舍弃、自己被迫遁入深山躲避追杀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,只是隐去了疯狂杀戮和真实修为突破的部分,只说自己凭借身法和运气在山中艰难求生,并“侥幸”发现了一处前人洞府,找到一门敛气法诀和些许丹药才得以恢复伤势并稳固境界。
说完,他取出了那枚劣质的留影石,注入一丝元气。
模糊但清晰的画面投射出来:副旗官那看似惊慌却暗藏狡诈的眼神、与黑衣人间短暂却默契的对视、以及他下令撤退时故意忽略杂役性命的冷酷……虽然听不到声音,但其中的猫腻一目了然!
秦岳看着留影石的内容,脸色铁青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眼中杀意沸腾:“果然是他们!好一个残害同僚的畜生!”
他猛地看向凌阳:“这东西,还有谁看过?”
“除大人外,再无他人。”凌阳道。
秦岳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怒火,眼神变得锐利无比:“此事,你暂且隐忍,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留影石的存在,包括张澜。你的‘嫌疑’,百户大人心中早有计较。刘管事及其党羽盘根错节,背后可能还牵扯更广,需等待最佳时机,一击必杀!”
凌阳点头:“属下明白。”
正如秦岳所料,刘管事和副旗官很快发难。在百户召集的会议上,副旗官痛哭流涕,反咬一口,指责凌阳探路不力,疑似与匪类勾结,才导致任务失败,人员伤亡,要求严惩。
刘管事在一旁阴阳怪气,煽风点火,暗示凌阳能活着回来本身就极为可疑。
百户高坐堂上,面无表情地听着。等他们表演完了,才淡淡开口:“凌阳,你有何话说?”
凌阳出列,不卑不亢,将自己“艰难求生”的经历复述一遍,隐去关键证据,只强调遭遇不明身份者伏击,副旗官见死不救,自己被迫遁入山林。
双方各执一词,陷入僵局。
百户沉吟片刻,做出了“裁决”:“凌阳,你任务途中失踪月余,致使任务失败,虽情有可原,但终有过失。罚俸三月,杖责二十,暂留力士之职,戴罪立功。副旗官周斌,临阵指挥或有失当,但保全部分人手,功过相抵,不予奖惩。此事,到此为止!”
这个判决,看似各打五十大板,实则明显偏袒了副旗官。刘管事脸上露出得意之色。副旗官周斌更是暗中向凌阳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。
秦岳脸色难看,但看到百户那深邃的目光,强忍着没有出声。
凌阳面色平静,躬身领罚:“属下领罚。”
他知道,这是百户的麻痹之计。杖责二十?对于他现在二品锻骨境中期的体魄来说,跟挠痒痒差不多。
接下来的日子,凌阳仿佛认命了一般,默默接受惩罚,低调行事。刘管事一党见状,气焰更加嚣张,认为百户终究还是向他们背后的势力妥协了,凌阳和秦岳已不足为惧。
但他们不知道的是,百户和秦岳暗中调动的心腹,正根据凌阳提供的线索,紧锣密鼓地调查,证据链逐渐完善。
时机终于成熟。
这一日,百户以“商讨近期妖患及物资调配”为名,召集所有小旗官、管事及以上人员到百户堂议事。刘管事、副旗官周斌等人毫无戒备,欣然前往。
会议上,百户先是照常听取汇报,讨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务。就在会议看似要结束时,百户突然话锋一转,声音变得冰冷无比:“近日,本官收到确凿证据,我镇妖司内部,有人勾结外敌,泄露机密,残害同僚,意图不轨!”
堂内气氛瞬间凝固!
刘管事脸色微变,强笑道:“大人,此话从何说起?我等对镇妖司忠心耿耿……”
话音未落,百户猛地一拍桌子:“带上来!”
侧门打开,秦岳押着茶楼的老板和几名被秘密抓获的黑衣人(经过严刑拷打)走了进来,人证物证俱在!
紧接着,百户目光如刀,直射副旗官周斌:“周斌!你与刘恒(刘管事)勾结青木门,泄露行军路线,设伏残害同僚,嫁祸凌阳,还不从实招来!”
周斌吓得面无人色,瘫软在地,语无伦次。
刘管事见状,心知大势已去,猛地暴起,身上竟然爆发出不弱于淬筋境的气息,想逃跑。
“冥顽不灵!”百户冷哼一声,甚至没有起身,隔空一掌拍出!
轰!
一股磅礴的罡气如同山岳般压下!刘管事惨叫一声,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,重重撞在墙壁上,筋骨尽碎,口吐鲜血,瞬间被废!
四品易髓境对三品淬筋境,碾压!
“全部拿下!”百户一声令下,早已埋伏好的心腹缇骑一拥而上,将刘管事一党尽数擒获,反抗者格杀勿论!
整个清洗过程迅雷不及掩耳。
百户雷厉风行,立刻下令:“秦岳!点齐所有人马,即刻随我前往青木门!今日,便要除了这颗毒瘤!”
镇妖司大门洞开,煞气冲天!以百户为首,秦岳、凌阳等众多缇骑、力士,如同黑色的洪流,直扑青木门驻地!
然而,当大队人马将青木门围得水泄不通时,却发现门内异常安静。
强行攻入后,发现早已人去楼空!只剩下一些不明所以的外门弟子和杂役,以及…被故意留下、封住了修为、绑在正堂柱子上的青木门副门主!
桌上留着一封信,是写给百户的。信中言辞恳切,声称一切罪行皆是副门主刘继一人所为,勾结妖庭、伏击镇妖司官兵,皆是他利欲熏心,青木门上下均被蒙蔽。如今真相大白,青木门上下痛心疾首,已将其擒获,交由镇妖司发落,并自请封闭山门,反省己过云云。
弃车保帅!金蝉脱壳!
百户看完信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他没想到对方如此果断狡猾,竟然早就准备好了替罪羊,主力早已暗中转移。
“刘继!你还有何话说!”百户目光如电,射向那面如死灰的副门主。
林岳惨笑一声,眼中充满怨恨和不甘:“成王败寇,有何可说?只恨我瞎了眼,信错了人,被他们当成棋子抛弃!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!”
他倒也光棍,知道辩解无用,索性将罪责全都揽下,或许还能保住宗门一丝元气。
百户冷哼一声,没有立刻杀他:“押下去!严加审问!抄家!青木门所有资产,全部查封充公!”
一场预期的激烈大战,以这种近乎闹剧的方式收场。虽然揪出了内奸,惩处了副门主,抄没了青木门积累的财富,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和宗门主力却逍遥法外。
后续的审讯中,刘继对罪行供认不讳,将所有事情大包大揽。抄家所得,虽然不如预期,但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。
百户将此事详细上报千户所。最终的判决很快下来:
青木门门主,虽无直接参与勾结妖庭、伏击官军的证据,但识人不明,驭下不严,致使副门主为祸乡里,勾结妖邪,罪责难逃。念其宗门尚有微功,且已自惩(交出副门主、封闭山门),故从轻发落:剥夺青木门一切特权,封禁山门十年。门主本人,发配北疆边军,充入‘刑徒营’,戴罪立功!
所谓刑徒营,便是由罪犯组成的炮灰部队,专门执行最危险的任务,十死无生。对于一个被废了一半修为的宗门之主来说,这几乎是必死之局,只是死得快慢的问题。
据说,判决下来时,那门主林岳曾试图散尽家财上下打点,但其所托之人收了钱却未能办成事。原因很简单:他给出的价码,远不如真正幕后黑手,给出的“沉默费”和“灭口费”。在这黑暗的世道,没有背景和足够的实力,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,只能成为弃子。
凌阳冷眼旁观着这一切,心中对这个世界的力量法则和黑暗面有了更深刻的认知。实力、势力、手段,缺一不可。
百户虽然未能尽全功,但也借此机会彻底清洗了内部,掌握了清河城镇妖司的绝对权力,收获了大量资源。他对凌阳在此事中的表现极为满意,私下给予了丰厚的赏赐,这次无人敢克扣,并暗示会重点培养。
经此一役,凌阳在镇妖司内声名鹊起,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小力士。而他真正的实力和底牌,依旧隐藏在《龟息敛气诀》之下,等待着下一次爆发。
北疆的风沙凛冽,刑徒营的号角凄厉。曾经的一门之主,如今带着镣铐,走向未知的血腥战场。而清河城的暗流并未平息,真正的黑手仍在阴影中冷笑,新的阴谋,或许正在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