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暗河的发现,如同在铁山城这潭绝望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。消息被严格封锁,只有少数核心将领知晓,但“粮草已得补充”的命令和重新变得厚实的米粥,无声地驱散了军营中弥漫的恐慌。希望,如同地底涌出的涓涓细流,悄然滋润着每一颗濒临崩溃的心。
帅帐内,气氛依旧凝重,却少了几分绝望的死寂。巨大的北境舆图上,多了一条用朱砂细细标注的、蜿蜒曲折的虚线,从铁山城西侧山崖,穿过地下暗河,延伸至漠北草原深处。那是赵破虏新发现的密道,一条足以扭转战局的生路。
谢凛负手立于图前,指尖沿着那条虚线缓缓移动,目光锐利如鹰。连日的忧思和重伤的损耗,让他脸色依旧苍白,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,已重新燃起了属于统帅的冷静与锋芒。
“王爷,”周显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,“从此处出口北上百里,便是北狄左贤王兀良哈大军的侧翼。若有一支奇兵从此而出,趁夜突袭其粮草大营……”
“不妥。”谢凛摇头,声音沉稳,“我军新得粮草,士气虽复,然兵力不足,且需固守城池。贸然出击,若被识破,反而暴露密道,断我后路。”
他指尖点向虚线更北端的一处:“从此处出,绕行至黑水河上游,那里是北狄王庭本部与兀良哈部的交界地带,守备相对松懈。赵破虏。”
“末将在!”赵破虏踏前一步,甲胄铿锵。
“你亲自挑选三百死士,皆要擅骑射、通狄语、熟悉漠北地形者。由此密道而出,昼伏夜行,潜入此地。”谢凛的手指重重落在图上一点,“你们的任务,不是厮杀,是放火。”
“放火?”赵破虏一怔。
“对,放火。”谢凛眼中寒光一闪,“现在是漠北最干燥的时节,草枯风疾。我要你们,将北狄王庭周边数百里的草场,能烧多少,烧多少!”
周显和赵破虏闻言,先是一愣,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!烧草场!此计何其毒辣,又何其精妙!北狄以游牧为生,战马依赖草场。若方圆数百里草场化为焦土,北狄大军战马无草可食,军心必乱,后勤压力骤增,其南下攻势自然瓦解!而且,此举发生在王庭附近,足以引起北狄内部恐慌,甚至可能引发各部族之间的矛盾!
“妙计!王爷此计,不战而屈人之兵!”周显激动道,“只是……三百人,深入敌后,风险极大……”
“所以,要快,要狠,要隐秘。”谢凛看向赵破虏,“得手之后,不必回城,直接化整为零,分散潜入漠北,散布谣言,就说……大雍镇北王已与漠北其他部落结盟,共讨王庭暴政!我要让北狄王庭,内外交困,自顾不暇!”
“末将明白!”赵破虏单膝跪地,虎目中燃烧着决死的战意,“定不负王爷重托!”
“去吧。今夜子时出发。”谢凛挥挥手,“所需火油、引火之物,从秘库中支取,务必轻装简行。”
赵破虏领命,大步离去。
帐内只剩下谢凛与周显。周显看着地图,依旧有些担忧:“王爷,此计虽妙,然若北狄恼羞成怒,全力攻城……”
“他们不敢,也无力。”谢凛语气笃定,“草场被焚,王庭震动,兀良哈若敢此时倾力攻城,后方空虚,其他部落未必不会趁火打劫。北狄内部,也非铁板一块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“况且……我们需要的,只是时间。”
时间,来消化地宫中的粮草,来等待可能的外援,来……让他恢复实力,应对京城那边更大的风暴。
周显默然,明白王爷所虑更深。他犹豫片刻,低声道:“王爷,派往京城的人……有消息传回吗?”
谢凛目光一黯,缓缓摇头:“京城九门依旧紧闭,戒备森严。我们的人混进去不易,打探消息更难。尤其是……关于她的下落。”他袖中的手无声攥紧。云昭如同石沉大海,巫咸也行踪缥缈,京城的旋涡深不见底,让他有种有力使不出的焦灼。
“王爷不必过于忧心,云姑娘吉人天相,又有巫咸前辈那样的高人护持,定会逢凶化吉。”周显安慰道,尽管他自己心中也毫无把握。
谢凛没有回答,只是转身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。心口那微弱的感应早已消失,仿佛昨日的指引只是一场幻梦。但他知道,那不是梦。是云昭拼尽最后的力量,为他争取了这线生机。
昭儿,无论你在哪里,一定要撑住。等我肃清北狄,稳住朝局,必倾尽全力,寻你归来。
他闭上眼,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将翻涌的思绪压下。现在,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,应对眼前的战局。
夜色渐深,风雪未停。铁山城西,废弃校场下的密道入口处,三百名精心挑选的死士已集结完毕。他们穿着与雪地同色的伪装服,背负着引火之物,眼神锐利如狼,沉默地等待着命令。
赵破虏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,对谢凛重重一抱拳:“王爷,保重!末将去了!”
谢凛拍了拍他的肩膀,目光沉静:“活着回来。”
没有更多的言语,赵破虏转身,率先钻入漆黑的洞口,三百死士鱼贯而入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。密道的石门缓缓合拢,将希望与风险一同封存在地底。
谢凛独立风雪中,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,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,看到那片即将燃起的熊熊烈火。
这一把火,烧的是北狄的草场,更是点燃他反击的狼烟。
转身回帐的路上,他心口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带着暖意的悸动,一闪而逝,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。
是……她吗?她在为他祈祷?还是……感应到了他即将展开的行动?
谢凛脚步微顿,抬手抚上心口,那里空落落的,却仿佛又有了温度。
他抬起头,目光穿过纷飞的雪幕,变得无比坚定。
这一局,他必须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