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在深夜突然倾泻而下,密集地敲打着车窗,将窗外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。江辰稳稳地开着车,副驾驶上的林妙妙因失血和疲惫已沉沉睡去,头歪向车窗一侧,包扎着厚厚纱布的左臂无力地搭在身前。车内暖气开得很足,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形却冰冷的隔阂。
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她苍白的面容和那道刺眼的纱布,心脏便是一阵尖锐的抽痛。愤怒与后怕如同两股交织的绳索,不断勒紧他的理智。他气她的隐瞒,更恨自己的无能。在那个瞬间爆发的口不择言之后,是更深沉的自责——他明明是最该保护她的人,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,因为自身的焦头烂额而缺席,甚至在她受伤后,还给予了她最糟糕的情绪回应。
然而,比自责更让他心神不宁的,是临离开医院时接到的那通警察的补充电话。“几乎在冲突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出现”——顾言青。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,扎在他的思维里,不断释放着怀疑与戒备的毒素。那过分的“巧合”,那处理危机时超乎寻常的冷静与熟练,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。
他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,没有立刻叫醒她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被雨水打湿几缕的额发。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,不仅来自于她所调查的黑幕,更来自于那个以“保护者”姿态出现的男人。
将林妙妙安顿在床上,看着她因麻药过后伤口的隐痛而在睡梦中蹙起的眉头,江辰轻轻带上卧室门,走到狭小的客厅。窗外的雨声更大了,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,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跳。
他拿出手机,再次调出王锐傍晚发来的那份关于“迅科科技”及其关联黑客团伙的初步分析报告。之前,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技术攻击本身和赵辉的离职上,此刻,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,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,瞬间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。
报告附件里,有几张异常模糊的监控截图,是追踪那个盗用赵辉账号的Ip时,在其某个跳板服务器关联的公共摄像头里捕捉到的。截图质量很差,只能看到一个穿着深色风衣、身形修长的男人模糊的侧影,正低头操作着一台笔记本电脑,背景似乎是一家高端酒店的大堂。
当时,王锐的结论是:“无法识别身份,可能只是巧合。”
但此刻,江辰死死盯着那张模糊的侧影,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攫住了他。那个身形,那个侧脸的轮廓线……与今晚在医院里,那个沉稳递过缴费单的顾言青,惊人地重合!
难道……针对辰星科技的技术狙击和商业窃密,背后也有顾言青的影子?他不仅接近妙妙,还在同时对辰星科技下手?如果真是这样,他的目的是什么?是为了彻底击垮自己,从而让妙妙……?
一个可怕的、环环相扣的阴谋图景,在他脑海中初现端倪。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或情感纠葛,而是一场针对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的、全方位的绞杀。
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屏幕亮起,一个没有存储却隐隐熟悉的号码跳了出来——是他父亲的首席助理。
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,如同冰冷的电流,瞬间窜遍全身。
江辰深吸一口气,走到窗边,按下了接听键,却没有说话。
电话那头传来助理一如既往的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:“江辰先生,董事长希望您明天上午九点,能到集团总部他的办公室一趟。他有重要的事情,需要与您当面确认。”
重要的事情?当面确认?在这个辰星科技濒死、林妙妙受伤入院、而顾言青的阴影无处不在的节点?
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。他几乎能猜到父亲要说什么。无非是最后的通牒,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,欣赏他走投无路的窘境,然后抛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、带有侮辱性条件的“收购”或“援助”,让他彻底屈服,让他承认自己离了家族便一事无成。
过去,他或许还会愤怒、会抗争、会试图讲道理。但此刻,接连的打击和心中那个逐渐清晰的可怕猜想,让他反而异常平静。一种破釜沉舟的、近乎绝望的平静。
他看着窗外被暴雨笼罩的城市,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穿透雨幕:“不必等明天了。告诉我父亲,我现在就过去。”
不等助理回应,他便挂断了电话。
他回到卧室门口,深深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林妙妙,然后毅然转身,拿起车钥匙,再次走进了滂沱的雨夜之中。
四十分钟后,江辰浑身湿透,出现在江氏集团总部大厦顶楼,那间象征着权力顶峰的董事长办公室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雨幕中模糊的城市天际线,室内灯火通明,他的父亲江瀚海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眼神深邃,看不出喜怒。
办公室内,除了他们父子,还有两位集团的高管和那位首席助理,显然是在进行某种深夜会议。
“看来,你终于学会‘准时’了。”江瀚海的声音平稳,却带着无形的压力。
江辰没有理会他的嘲讽,他甚至没有坐下,就那样湿漉漉地站在办公室中央,水珠从他发梢滴落,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。他抬起眼,目光直视着父亲,那眼神里不再有以往的倔强与愤怒,只剩下一种冰冷的、燃烧到尽头的灰烬般的决绝。
“我时间不多。”江辰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,“直接说吧,您想怎么处置我和我那间‘不值一提’的小公司?”
江瀚海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,双手交叠放在桌上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。“星图资本的沈总,今天下午亲自给我打了电话。他很欣赏你的团队和技术,愿意给出一个……远超市场价的收购方案。条件是,你和你的核心团队,必须整体并入星图,服务至少五年。”
他顿了顿,观察着江辰的表情,继续说道: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,也是唯一体面的出路。签了字,你之前的‘胡闹’我可以不再追究,你也能在更大的平台上施展……”
“体面?出路?”江辰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讽刺,“父亲,您所谓的体面,就是让我像个战利品一样,被您和您的资本盟友打包卖掉?您所谓的出路,就是让我放弃自己创立的一切,去给别人当高级打工仔,甚至……去为一个可能同时也在算计我身边人的势力卖命?”
他最后那句话意有所指,眼神锐利如刀,让江瀚海微微蹙起了眉头。
“我不需要您的‘追究’,更不需要您安排的‘出路’。”江辰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,清晰地传入办公室内每一个人的耳中,“从今天起,我江辰,与江家,与江氏集团,再无瓜葛!我不会接受星图的收购,也不会再动用江家一分一毫的资源!我的公司是死是活,我的人是聚是散,从此,都是我江辰一人之事!”
他目光扫过那两位面露惊愕的高管和面无表情的助理,最终定格在父亲那张终于微微变色的脸上,一字一句,如同宣告:
“我,永久放弃江家继承权。你我父子,从此——恩断义绝!”
说完,他不再看任何人,猛地转身,带着一身未干的雨水和凛冽的决绝,大步离开了这间象征着束缚与压迫的办公室。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,隔绝了内里可能掀起的惊涛骇浪。
电梯下行,数字不断跳动。江辰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,缓缓闭上眼。斩断了过去,似乎也并未带来预想中的轻松。前路依旧是一片迷雾与荆棘。
而在他离开后,董事长办公室内,江瀚海沉默良久,对助理挥了挥手。助理立刻会意,调出了一段监控——正是林妙妙所在医院急诊科门口的公共监控画面。画面里,清晰记录着顾言青扶着受伤的林妙妙下车,以及后来江辰冲入医院的场景。
江瀚海的目光深沉地落在顾言青的身影上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。
这个年轻人……在这场他亲手推动的棋局里,似乎,并不仅仅是一枚听话的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