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张了嘴,喉咙里挤出“张守墓”三个字。
话音落下的瞬间,压在四肢上的锁链猛地一颤。缠绕双腿的青铜链条仿佛活了过来,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密纹路,如同血脉般鼓动。一股狂暴的力量自锁链深处炸开,狠狠撞进我的身体。
血液开始倒流。
不是顺着经脉流淌,而是被硬生生抽离原本的轨迹,朝心脏方向挤压。每一条血管都像被烧红的铁丝撑开,滚烫、胀痛,几乎要爆裂。我咬紧牙关,舌尖触到牙齿的刹那,猛然发力——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,这阵剧痛让我意识短暂清明。
可下一刻,幻象降临。
眼前的祠堂消失了,连同那弥漫黑雾的大殿也不见踪影。我看见年幼的自己,赤身裸体,被抛入一池暗红色的液体中。水冷得刺骨,池底堆满人骨,那些空洞的眼眶全都朝上,死死盯着我。我想挣扎,刚抬起手,便见水面漂浮着一层金光,缓缓渗入皮肤,顺着血脉钻入体内。
画面一闪。
我站在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前。门上刻满无法辨识的文字。一个男人背对着我,双手各持一刀,一刃朝天,一刃入地。他抬手将一团金色光芒撕成两半——一半飞向婴儿怀中,另一半被强行按进门缝。门合拢时发出一声闷响,像是有人在哭。
再换一幕。
还是那扇门,但这次站着的是张怀礼。他年轻,右脸尚无逆鳞纹,左眼也完好如初。他仰望着门扉,嘴角含笑,眼神却不像在看物,更似在迎接某种宿命。他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炸开: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三重画面交叠,反复闪回。
血池的寒意,割魂的剧痛,还有他立于门前的笑容,齐齐冲入我的意识。我分不清过去与现在,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,整个人向前倾倒。手掌撑住地面,才发觉自己已跪在青石板上。
黑金古刀脱手而出。
它划出一道弧线,破风低鸣。我没去看它的轨迹,只听见一声闷响,接着是布料撕裂的声音。
我抬头。
刀深深插入张怀礼的左肩,直没至柄。他立于门口,灰袍随风翻卷,独眼凝视着我,嘴角微微扬起。他没有拔刀,也没有后退,只是轻轻晃了下身子,仿佛只是被微风拂过,不觉其痛,反倒透出一丝兴奋。
“你果然……能伤我。”他说。
话未说完,缚在我腿上的锁链骤然收紧。
这一次不同。链条边缘变得锋利如刃,直接切入小腿皮肉。皮肤撕裂,鲜血涌出,顺着腿流淌至脚踝,滴落在青石板上。一滴,两滴,声音极轻,却清晰入耳。
痛感回来了。
不再是幻觉中的痛,而是真真切切从伤口传来的撕裂之感。我低头看去,两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然绽开,血仍在不断外涌。麒麟血比寻常血液更深,流出体外后不会立刻变暗,反而泛着一层极淡的金光。
可体内的血仍在逆流。
它不再只是向上冲击,而是开始旋转,仿佛被某种力量搅动。每一次心跳,都让那股乱流更加狂暴。我感觉自己的骨头在震颤,并非外部抖动,而是从内部发出嗡鸣,像是有东西正一根根拆解我的骨架。
我又咬了一口舌尖。
这次更狠。鲜血充盈口腔,铁锈味浓烈。但这让我看清了现实——我不在血池,也不在青铜门前。我仍在祖祠大殿之中,面前是插着权杖的地面,裂缝一圈圈向外蔓延。
张怀礼依旧站在那里。
他未动,也未语,只是看着我,仿佛在等待什么。左肩插着我的刀,血顺着手臂流下,浸染袖口。但他似乎毫不在意。
我动了动手指。
左手仍攥着那封家书。纸页已被汗水浸透,边角软塌。我握得更紧了些,粗糙的纸面摩擦掌心,带来一丝实感。这点触觉提醒我,我还在这里,尚未彻底坠入记忆深渊。
幻象再次浮现。
这一次,我看见一个孩子,穿着小小的守门人长袍,手里捧着半块青铜牌,上面刻着一个“罪”字。他站在我面前,光着脚,脚下没有影子。他问我:“哥哥,为什么血会烫?”我没有回答。他笑了笑,转身走入迷雾,消失不见。
画面断裂。
我喘息一声,额上冷汗滑落,混着眼角的泪水。我看向张怀礼,发现他也正注视着我,眼神变了。不再是先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冷漠,而是透出一丝……期待。
锁链再度收紧。
这一次,金属已嵌入肌肉深处。我听见皮肤撕裂的声音,血流得更快。小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,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缓缓渗入。我试图挪动双腿,可肌肉根本不听使唤,只是不受控地抽搐跳动。
我低下头。
一滴血落下,恰好溅在不远处的黑金古刀刀鞘上。那把刀仍插在张怀礼肩头,刀身微微震颤。血顺着刀鞘缓慢上爬,虽慢,却确实在动。
张怀礼注意到了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,又抬眼望来,嘴角缓缓拉开。他没有说话,但我明白,他在等下一个变化。
我的呼吸愈发沉重。
每一次吸气,胸口都像压着巨石。麒麟血在体内横冲直撞,无处宣泄。它想要冲破某种桎梏,却被锁链牢牢压制。我能感觉到它在试探,在撞击每一处经络的边界,在寻找出口。
幻象第三次浮现。
只有一个画面——两个婴儿并排躺在石台上,一个闭眼,一个睁眼。他们长得一模一样,唯有其中一个额头上多了一道金线。有人走近,手中握刀。刀落下的瞬间,我听见一声尖啸,不是来自外界,而是从我脑海深处炸开。
我猛地抬头。
张怀礼正一步步向我走来。
他没有拔刀,也没有挥手,只是走。每一步都踩在某种节奏上,竟与我的心跳渐渐重合。他的独眼盯着我,红光越来越盛,几乎要溢出眼眶。
我动不了。
腿上的伤口汩汩流血,体内的血仍在逆流,意识在现实与幻象之间来回撕扯。我想站起来,手撑在地上,却撑不起身体。我想开口,嘴唇微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走到我面前,蹲下身,与我平视。
他的脸离我很近,我能闻到一股奇异的气息,像是燃尽的香灰,又像是腐朽的木头。
“你知道吗?”他轻声说,“你每次受伤,血流出来的时候,门都会响一下。”
我没有回应。
他笑了,伸手碰了碰我脸上的一道擦伤。指尖冰冷。
“你不是第一个守门人。”他说,“你也从来不是唯一的一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