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化血烈焰绝域”的余威在文殊、普贤干预下缓缓退潮,穿云关前那令人窒息的高温与甜腥终于开始消散。然而,弥漫在天地间的、那股更深沉、更粘稠的晦暗与压抑,却并未随之减轻,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,越发清晰地勒在每一个关注战局者的心头。
这压抑的源头,并非来自任何新现的杀阵,也非源于“天绝地烈”合璧阵破的余波,而是那始终未曾消散、甚至愈发浓郁深沉的暗红色“劫运”气息——源自那座困锁西岐之主姬发的“红砂阵”。
连日来,十绝诸阵轮番上演惊天杀伐,风吼寂灭、地烈焚天、金光幻心、天绝地烈归墟、落魄金光勾魂、化血烈焰绝域……每一阵都凶威滔天,牵扯了绝大部分注意力。然而,就在这令人目不暇接的阵法对决背后,那座看似“安静”、只散发出污秽衰败气息的“红砂阵”,却如同最耐心的毒蛛,以其独有的、针对“气运”与“命数”的侵蚀方式,一刻不停地、缓慢而坚定地收紧着它的罗网。
阵中,被无数暗红色“劫运丝线”缠绕的武王姬发,面色已从最初的苍白,转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。他依旧端坐于四轮战车之上,腰背挺直,努力维持着人主的威严,但任谁都能看出,其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重与疲惫。那并非肉体的劳累,而是源自魂魄深处的、被无形重担不断碾压的倦怠。他头顶那象征西岐国运的淡金色气运华盖,早已黯淡无光,甚至边缘已开始泛起细微的、不祥的裂纹,华盖本身,更是被一层厚厚的、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暗红色“劫灰”彻底覆盖、渗透。
更为可怕的是,那“劫运丝线”的侵蚀,似乎并不仅仅作用于姬发一人。以其为中心,一股无形的、令人心灰意冷、诸事不顺、希望渺茫的“衰败”气场,正缓缓扩散。西岐军阵上空,原本昂扬的军气,如今也显得有几分萎靡、散乱。一些将领莫名感到烦躁、决策犹豫,士卒们则士气低落,私下议论纷纷,觉得此行艰难,前途未卜。连芦篷内众仙,虽有道法护体,也隐隐感到推算天机变得晦涩,法力运转不如往日圆融,仿佛有层无形的灰尘,蒙在了道心之上。
“红砂阵……这才是十绝阵真正的‘劫眼’!” 芦篷内,刚刚稳定了伤势的广成子面色凝重,他与赤精子虽破“天绝地烈”,但自身损耗极大,此刻面对这无声无息侵蚀气运的歹毒阵法,更感棘手,“此阵不破,任我等连破多少杀阵,西岐根基已损,气运衰败,便是胜了眼前,也输了将来,更违逆天道伐纣之大义!武王若有失,万事皆休!”
“然此阵专司侵蚀气运,污秽灵光,与寻常杀阵截然不同。” 赤精子调息着,沉声道,“我与师兄入阵,或可以绝力短暂逼退劫砂,却难根除其依附于武王气运之上的‘因果’。需得有大福德、大气运,或执掌净化、镇压、梳理气运**之无上妙法者,方有可能,在不伤及武王根本的前提下,驱散劫运,稳固国本。”
众仙目光,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芦篷内的南极仙翁与云中子。南极仙翁乃玉虚福德之仙,执掌福禄寿三星气运,道体清净,万邪不侵。云中子亦是洪荒有名的福德真仙,炼器通神,更精擅调理地气、安定一方。他二人,正是破此“红砂阵”的不二人选。
南极仙翁与云中子对视一眼,皆知此事责无旁贷。南极仙翁起身,对广成子道:“大师兄,吾与云中子师弟,这便入阵,一试究竟。然此阵诡异,劫运深植,恐非一朝一夕之功。需得里应外合,吾二人于阵中护持武王,梳理气运,驱散劫砂;诸位师兄弟在外,需得设法动摇、乃至攻破此阵根基,切断其劫运来源,方可竟全功。”
“师弟放心前去,阵外之事,交由我等。” 广成子郑重道。
南极仙翁与云中子不再多言,下了芦篷。南极仙翁头顶现出庆云金灯,璎珞垂珠,毫光万丈,散发出温暖、祥和、驱散一切阴霾晦气的无量福德清光。云中子则手持一柄通体碧绿、散发出浓郁生机的“清净杨柳枝”,轻轻挥动间,有甘霖洒落、净化污秽的异象显现。二人一前一后,步履从容,径直走向那暗红色劫砂弥漫、将姬发战车笼罩在内的“红砂阵”核心区域。
二人甫一接近,阵中那无数暗红色“劫运丝线”仿佛感受到了莫大威胁,顿时疯狂舞动、纠缠,化作一道道暗红色的、散发着衰败与阻隔之意的屏障,试图阻挡。同时,更多、更细的劫运丝线,从虚空、从大地、从冥冥因果中延伸而出,加倍缠绕向姬发,加速其气运的衰败,仿佛要以姬发为“人质”,逼退来援者。
“劫运虽凶,焉能阻我正道福德?” 南极仙翁声音平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头顶庆云金灯光华大放,那温暖祥和的福德清光照射在暗红屏障之上,竟如同阳光消融冰雪,屏障迅速变薄、淡化。金灯光芒照耀在姬发身上,那些缠绕其身的劫运丝线顿时剧烈颤抖、萎缩,姬发灰败的脸色,竟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丝血色,头顶气运华盖上的裂纹,也停止了蔓延。
云中子手中清净杨柳枝轻轻一刷,点点饱含生机的甘霖洒落,所过之处,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新生劫运丝线,如同沾染了强酸,纷纷断裂、消融。杨柳枝的碧光,更与南极仙翁的福德清光交融,在姬发身周形成了一层坚韧、充满净化与守护之力的淡金色光罩,暂时隔绝了大部分劫运侵蚀。
“多谢二位仙长相救!” 姬发精神一振,感到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拖入冰冷深渊的沉重与倦怠大为减轻,连忙在车中躬身致谢。
“武王不必多礼,紧守心神,默诵仁德,自有天道庇佑。” 南极仙翁温声道,与云中子一左一右,将姬发护在中间。二人不断催动法力,以福德清光与生机甘露,洗涤、净化、稳固着姬发身上及周遭的“劫运”,并试图逆向追溯,寻找这红砂阵劫运之力的源头与流转节点。
阵内一时形成了僵持。南极仙翁与云中子以无上福德神通,暂时护住了姬发,遏制了其气运的急速衰败。但那红砂阵的劫运之力,似乎无穷无尽,不断从虚无中滋生、汇聚,持续冲击着二人的防御。且这劫运侵蚀无形无质,专攻“运”与“势”,对抗起来,对心神的消耗,远比法力消耗更为巨大。时间一长,便是南极、云中子这等福德真仙,也感压力。
地仙石台,蒲英在砺锋、岳震的救治下,刚刚恢复了一丝神智,依旧虚弱不堪。但当她看到南极仙翁与云中子入阵,以福德清光与生机甘露对抗那无边劫运时,她的混沌副珠与刚刚稳定下来的、融合了一丝“秩序”道韵的星核,竟同时产生了强烈无比的感应与共鸣!
与之前面对“天绝地烈”的毁灭、“风吼寒冰”的共生、“落魄金光”的幻惑、“化血烈焰”的污秽焚灭皆不同,这一次,混沌副珠与星核的“兴奋”与“渴望”,指向了那劫运本身!或者说,是指向了劫运之中,所蕴含的、那种推动、放大、显化因果与命数“沉沦” 的、近乎法则层面的“力量”!
“劫运……气运……命数……因果……” 蒲英挣扎着坐起,不顾砺锋、岳震的劝阻,将所剩无几的心神,全力沉入对那“红砂阵”劫运之力的感知中。有南极仙翁与云中子两大福德真仙在阵中“吸引火力”,她所在石台承受的劫运侵蚀压力大减,得以更清晰地“观察”。
在混沌副珠的“真实视野”与星核“秩序感应”的双重辅助下,她“看”到的不再是简单的暗红色砂雾与丝线,而是无数条或粗或细、或明或暗、相互交织、不断变化的“因果线”与“气运流”!这些“线”与“流”,一端连接着武王姬发,连接着西岐的国运、军气、乃至众生的信念;另一端,则深入虚空、大地、乃至冥冥中那张覆盖洪荒的“封神杀劫”大网,从中汲取、转化、放大着无穷无尽的“负面”、“衰败”、“终结”之意,化作“劫运”,缠绕、侵蚀、拖拽着姬发与其所代表的一切,向下沉沦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这红砂阵,并非简单的污秽之阵,而是一座以阵法为引,勾连天地杀劫本源,将无形‘劫数’,转化为有形‘劫运’,专门针对特定‘大气运者’或‘大势’的……‘劫运转化器’!” 蒲英心神剧震,恍然大悟,“张天君以自身道果与秘宝为基,将自身与这片区域的‘衰败’、‘终结’道则共鸣,成为了劫力宣泄的一个‘出口’。武王伐纣,乃杀劫中心,身负大气运大因果,正成了这劫力最佳的‘靶子’!”
想通此节,她对之前观摩诸阵的感悟,瞬间串联起来!风吼的“寂灭”,地烈的“焚毁”,天绝的“崩解”,寒冰的“冻结”,落魄的“勾魂”,金光的“幻心”,化血烈焰的“污秽焚灭”……这些,不都是“劫数”在物质、能量、神魂、心性等不同层面、不同形式的显化吗?而这“红砂阵”的劫运,则是更高一层的、作用于“存在”本身之“势”与“运”的劫力体现!
“我的‘万象归元阵’,旨在包罗万象,演化归一。那么,‘劫运’,这推动万象‘沉沦’、‘衰败’、‘终结’的强大‘势’与‘力’,是否……也能被‘包容’、被‘理解’、甚至……在某种程度上,被‘引导’、被‘转化’?” 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,在蒲英虚弱但异常清醒的脑海中诞生。
她不再试图“对抗”那丝丝缕缕渗透到石台的劫运气息,反而主动放开心神,以混沌副珠那“包容一切”的意境为引,小心翼翼地、尝试去“接触”、去“感知”、去“理解”那一缕缕暗红色劫运中蕴含的、关于“终结”与“沉沦”的法则碎片。同时,以星核那“定序”、“守护”的秩序之光,作为最后的“锚点”与“过滤器”,确保自身心神不会被这劫运彻底侵蚀、同化。
这个过程,比之前面对“化血烈焰”时更加凶险万倍!劫运直指“存在”的根本,稍有不慎,便是自身气运彻底败坏,道途断绝,甚至真灵蒙尘,永堕沉沦。蒲英浑身冷汗如浆,七窍再次渗出淡淡血丝,身躯剧烈颤抖,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。
“师妹!不可!” 砺锋、岳震吓得魂飞魄散,想要强行打断她。
“别动我……这是……唯一的机会……” 蒲英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,眼神中是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与洞见本质的清明。
渐渐地,在那极致的凶险与痛苦中,她“捕捉”到了一些东西。劫运并非绝对的“死”,在“沉沦”与“终结”的“势”中,似乎也隐藏着一种物极必反、于绝灭中孕育“新生” 的、极其微弱、极其隐晦的“变数”。就如同寒冬肃杀万物,却也埋藏着来年春发的种子。这“变数”,或许就是“劫”中的一线“生机”!
“我明白了……劫运如潮,冲刷万物,势不可挡。然潮有涨落,劫有间隙。万象归元,非是要逆劫而行,而是要在劫中寻得那一点‘变数’,把握那刹那的‘间隙’,以混沌包容其‘势’,以秩序锚定其‘变’,从而……于劫中立身,于潮中弄舟**!” 一道明悟,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,照亮了蒲英的道途。
她感到,自己那融合了混沌包容与秩序锚定的“混沌星元”,其本质似乎隐隐提升、完善了一分,对周遭那无孔不入的劫运侵蚀,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、但真实不虚的“适应性” 与“惰性”。虽然远不能像南极仙翁的福德清光那样驱散劫运,却也让她自身与周围同门,在这劫运笼罩下,不再感到那种令人绝望的、无可抗拒的沉沦感,多了一丝微弱但坚韧的、立足于劫中的“稳定”。
阵中,南极仙翁与云中子也察觉到了地仙石台方向那奇异的、与劫运“和平共处”甚至隐隐“解析”劫运的波动。二人眼中皆闪过一丝惊异,但此刻无暇他顾。他们已大致摸清了红砂阵劫运流转的几个关键节点,但想要在不伤及武王的前提下切断或净化这些节点,难如登天。
就在此时,那始终隐于红砂阵深处、主持大阵的张天君张绍,那嘶哑如同破风箱的声音,再次幽幽响起,回荡在阵内外:
“南极仙翁,云中子……好一个福德真仙,好一个清净妙法。可惜,尔等能护他一时,可能护他一世?能净化外劫,可能斩断他自身所负的、这伐纣逆天的因果大劫?武王姬发,你自称受命于天,可知这‘天’,亦要你历经此劫,方可正位?入我红砂阵,非是害你,实乃成全于你。不历红尘劫,不染因果灰,何以承天命,坐江山?此乃你命中注定之‘劫中劫’!强求外力,逆天而行,恐有不测之祸!”
这番话,如同诛心之箭,直指姬发内心深处那丝对“伐纣是否真合天意”、“自身是否真为天命所归”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、最深沉的疑虑与恐惧!更是动摇了南极仙翁、云中子以福德神通护持的“法理根基”——若此劫真是武王“命中注定”,强行为其“消劫”,是否反而有违“天命”?
姬发身躯剧震,脸色再次灰败下去,头顶本已稍稍稳固的气运华盖,竟又剧烈波动起来!南极仙翁与云中子亦是心神一震,他们以“福德”破“劫运”,前提是坚信己方“顺天应人”。若这“劫”本身便是“天命”对武王的考验一环,那他们的行为……
红砂阵的劫运之力,趁此良机,猛然反扑!暗红色的劫砂如同沸腾的血海,疯狂冲击着福德清光与生机甘露形成的光罩。阵外,那弥漫的衰败晦气,也骤然浓郁了数倍,将整个穿云关前,拖入了一种更深沉的、令人绝望的“劫数”氛围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