仓库里的空气,因为那个灰绿头发的年轻人——高扬的出现,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。他就像一滴墨汁,滴进了原本只是浑浊的水里,瞬间将一切染上了更深的、令人不安的颜色。
他晃晃悠悠地走下铁梯,皮鞋踩在生锈的阶梯上,发出空洞的回响。温琅跟在他身后半步,脸色铁青,嘴唇抿得死紧,刚才的疯狂和主导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屈从的、甚至带着点畏惧的沉默。显然,这个高扬,才是这里真正说了算的人。
随着高扬现身,之前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那些“影子”,也开始一个个清晰地浮现出来。左侧集装箱堆后,又走出来三个穿着黑色作训服的男人,手里端着型号统一的微冲。
右侧那扇半掩的铁门被完全推开,后面是一个小隔间,里面或坐或站,还有五六个人,有的在检查武器,有的冷漠地望过来。头顶的钢架上,也隐约有人影调整了姿势,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下方。
粗粗一扫,目之所及,持械的、带着杀气的,就不下十五人。这还没算可能藏在更深处、或者像高扬一样刚刚现身的。
周衿墨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对方的力量,远超他之前最坏的预估。这根本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绑架报复,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、火力充足的伏击点。钟家这些残渣,竟然还能凑出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。
高扬走到了周衿墨面前,距离不到三米。他比周衿墨矮了半个头,需要微微仰起脸才能与他对视。
但他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、带着血腥味的痞气,却极具压迫感。他上下打量着周衿墨,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,或者……一个即将被拆解的玩具。
“周衿墨,”高扬开口,嘴角依旧挂着那抹令人不适的笑,声音懒洋洋的,“久仰大名啊。自我介绍一下,我叫高扬。钟明远和钟明轩那两个蠢货栽在你手里,不冤。能把我们钟家搞成这副德性,你是头一个。”
他顿了顿,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手,用枪管轻轻戳了戳周衿墨的肩膀,动作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:“不过,也就到此为止了。那两个废物死了就死了,正好,钟家以后,我说了算。”
周衿墨的身体在他枪管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,但他没有躲,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。他迎着高扬的目光,声音平静无波:“高扬?没听过。钟家在外面养的野狗?”
“野狗?”高扬不怒反笑,甚至笑得更开心了,露出一口白牙,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森然。
“对,就是野狗。不过,是能咬死人的野狗。钟家那些老东西,觉得我上不得台面,一直把我扔在外面,干点脏活累活。
也好,躲过了上次那场清洗。现在,钟家剩下的、还能喘气的,都听我的。”
他凑近一步,几乎能闻到周衿墨身上淡淡的、与这腐朽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。他压低声音,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恶意:“找到温琅这条疯狗不难,给他编个你害死他主子的故事更容易。这傻子,还真信了,巴巴地冲在前面咬人。多好的刀啊,不用白不用。”
温琅在他身后,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拳头捏得咯咯响,却不敢发作。
“所以,你的目的?”周衿墨直接问,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明显训练有素、眼神冰冷的钟家余党,“费这么大劲,布这个局,就为了给我讲个故事?”
“目的?”高扬退后半步,歪着头,做思考状,“一开始嘛,确实就想给钟家报个仇,顺便拿你周大总裁的人头,给兄弟们换个锦绣前程。不过现在……”
他舔了舔嘴唇,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而兴奋的光:“我改主意了。杀了你,太便宜你了。周氏不是家大业大吗?你不是有颗小心肝吗?
我突然觉得,用你来换点更实际的东西,比如周氏的股份啊,机密啊,或者……让那位岑小姐亲自来换你,会不会更有趣?”
他的话音落下,周围那些钟家的人眼神都微微动了动,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。温琅则猛地抬头,嘶声道:“不行!阿雪的仇必须报!必须杀了他!”
“闭嘴!”高扬头也不回,冷冷吐出两个字。温琅像是被掐住了脖子,瞬间噤声,只有胸口剧烈起伏。
高扬重新看向周衿墨,笑容变得残忍而玩味:“怎么样,周总?是现在吃点苦头,然后乖乖配合我们,打电话让你的人准备赎金和文件呢?还是……我们先找你那位岑小姐玩玩儿?听说,长得挺漂亮,跳舞的?身子一定很软吧?”
每一个字,都像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进周衿墨的神经。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,已经紧紧握住了枪柄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冰冷的杀意在他眼底凝聚,几乎要化为实质。
但他不能动。至少现在不能。周围至少十几把枪指着他,高扬看似随意,实则站位刁钻,随时能退入掩体。
他只有一次机会,必须一击致命,并且有把握在接下来的混战中活下来——或者,拖到外面的人行动。
“你可以试试。”周衿墨的声音,冷得像是从万载寒冰中凿出来的,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,“看看是你先碰到她,还是你们这些人,包括你这条藏了多年的野狗,先一起下地狱,给钟明远钟明轩陪葬。”
他的语气太平静,太平淡,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和疯狂。高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眼神阴沉下来。
对峙,在无声中升级。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,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发惊天爆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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仓库外,临时指挥点。
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又过去了三分钟。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。
岑漾死死咬着下唇,几乎要咬出血来。她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,看不到任何动静。那个巨大的、黑暗的仓库,像一座沉默的坟墓,将她的心跳、呼吸,连同她全部的希望,都吞噬了进去。
梁振国和灰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。潜入组已经就位,但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人心焦——屋顶是坚固的彩钢板加隔热层,强行切割会发出巨大噪音,且无法确定下方结构,直接坠入风险极大。侧面墙体厚重,没有理想的爆破点。正面强攻,是最后的选择,也是最坏的选择。
“不能再等了。”梁振国看了一眼手表,沉声道,“启动热成像,最后一次确认内部人员分布和目标位置。如果无法精确定位目标并安全接近,三分钟后,执行b计划,正面强攻,不惜代价!”
“是!”一名侦察兵立刻从携带的装备箱里,取出一台手持式热成像仪,快速架设,对准仓库方向。
屏幕上,一片冰冷的蓝色背景中,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橙红色的人形轮廓。热量越高,颜色越亮。
一个,两个,五个,十个……
屏幕上的橙红色光点,在仓库中心区域,密密麻麻地亮起!像一群聚集在一起的、散发着危险热量的火蚁!
操作员的手抖了一下,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:“报、报告!热成像显示……仓库中心区域,有生命热源……超过……超过三十个!”
“多少?!”梁振国猛地夺过热成像仪屏幕。
灰隼、商绪、梁颂禾,同时凑了过来。岑漾也踉跄着上前。
屏幕上,那一片密密麻麻、几乎重叠在一起的橙红色光点,刺得人眼睛生疼。粗略估算,绝对在三十以上!而且分布集中,显然都聚集在周衿墨所在的中心区域!
而在那一大团密集的、代表敌人的高热源边缘,有一个相对孤立、热量反应明显低很多、几乎被淹没的微弱光点。
那很可能就是周衿墨。一个人,被超过三十个全副武装的亡命徒,团团围在中间。
“三十……对一……”梁颂禾倒吸一口凉气,脸色煞白。
商绪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额角青筋暴起。
灰隼的眼角剧烈抽搐了一下,作为专业人士,他比谁都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。这意味着,即便他们和梁振国的人加在一起,在人数和火力上也完全处于劣势。更别提人质还在对方重重包围之中。强攻的后果,很可能是玉石俱焚。
岑漾看着屏幕上那个渺小的、几乎要被周围炽热红光吞噬的微弱光点,眼前一黑,腿一软,要不是商绪手快扶住,几乎瘫倒在地。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,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。
三十个人……三十个拿枪的人……围着他一个……
周衿墨……
绝望,如同最冰冷的海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刚才强撑的镇定,在这一刻彻底崩溃。营救的希望,被这个残酷的数字,击得粉碎。
梁振国死死盯着屏幕,脸色铁青。他经历过无数危险任务,但眼前这个局面,棘手程度堪称顶级。人质在绝对劣势的敌群中心,外部强攻几乎等于送人质去死。潜入?面对三十个高度警惕的敌人,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每一口呼吸,都带着铁锈和绝望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