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打啊?你怎么不敢打?”周也的声音很小,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,带着一种冰冷的讥诮,“你妈天天打工供你读书,是让你为她争气,不是让你为她坐牢的。你除了无能狂怒,还能给她什么?给英子什么?”
张军的拳头悬在半空,手臂上的筋络虬结突起。
他看着周也那双讥诮的眼睛,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英子——她脸颊绯红,眼神里带着惊惶,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疏离。
这个瞬间,张军忽然全都明白了。
这些天英子与周也之间那些不经意的对视,那些他以为是周也一厢情愿的靠近,原来早已有了回应。
他像个守着空谷的傻子,以为自己的回声就是全世界,却不知山谷外早已春江水暖。
是啊,他除了这无用的愤怒,还能给什么?一份需要她小心翼翼维护的、沉重的真心?一顿可能毁掉前途的殴斗?他连一份像样的早餐都要省下钱来买,他拿什么跟周也比?
他的爱,除了他自己,一无所有。
爱原来可以这样轻贱,轻贱到连一场日出时的争吵都承载不起。他第一次看清,贫穷不光是口袋的空洞,更是爱的残疾。
周也看着张军眼中的火焰一点点熄灭,变成灰烬。他原本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。英子正看着他,那眼神让他心里蓦地一沉。
“打啊!继续打!”英子的声音响起“至于吗?我是一个物品吗?你们谁打赢就是谁的,对吗?”
周也脸上的倨傲瞬间没了。他张口想解释:“英子,我……”
张军也愣住了,抬起泪眼看着她。
英子转向张军,声音冷硬:“放开他,张军。”
张军的手指僵硬地松开,周也的t恤前襟留下几道清晰的褶皱。
然后,她转向周也,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疏离和一种让周也心慌的平静:“周也,我的事,不用你替我决定。你喜欢谁,是你的事。但请你,尊重我,也尊重我的朋友。”
张军缓缓地、彻底地松开了手。他弯腰,扶起自己那辆倒在地上的破旧自行车,链条哗啦响了一声。他没有看英子,也没有看周也,只留下一句轻得几乎要散在晨风里的话:
“对不起,弄脏了你的喜欢。”
“张军!你站住!”英子喊住他。
张军推着车的背影顿住了,但没有回头。
“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?什么弄脏了我的喜欢?”英子的声音带着怒气,还有一丝哽咽,“我们四个人,不是好朋友吗?就因为这点破事,就要闹得不可开交,有意思吗?”
她吸了一口气,看着他身上的那件旧校服,看着他紧抿的嘴唇:
“我讨厌你那种除了我什么都没有的样子。你把整个世界都压在我身上,太沉了,我快喘不过气了。我不要当你的救生圈。张军,我要你先成为你自己,一个站直了的、为自己活的张军。在那之前,请你放过我!”
年少时的爱,总以为倾其所有便是深情。却不知,过早掏空自己的爱,就像一件浸透了水的棉袄,穿着的人只觉得沉重和窒息,感受不到半分暖意。
她顿了顿,声音软下来,带着真切的恳求:“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。不是为了别人,是为了你自己。”
她还太年轻,尚且分不清怜悯与爱情。她只知道,一段健康的感情不该是两个人一起沉没,而应是并肩站在岸上,看潮起潮落。
张军没有回头。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,然后推着车,一步一步,走进了巷子深处那片尚未褪尽的晨雾里。
他爱情的城池,原来从一开始就兵微将寡,所有的坚守不过是一场无人观战的、悲壮的独角戏。如今城门告破,他看到的不是入侵的敌军,而是自己那一贫如洗的、赤诚的心。
英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,才转过身。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,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掉下来。
周也上前一步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慌乱:“英子,对不起,我刚刚真的是情不自禁。我是真心喜欢你的。你做我女朋友好吗?我们在一起好吗?”
英子把手里那个只咬了一口的包子,连同周也塞给她的整个纸袋,一起塞回他车把上挂着的袋子里。
“周也,谢谢你喜欢我。”
她看着他,眼神清亮,带着一种让周也陌生的冷静,“但你的喜欢,太烫人了。你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我,不是在问我愿不愿意,而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。我不是你的战利品。”
有些喜欢像夏日的骤雨,来得猛烈,却打湿了行人的衣裳。真正的爱应该是春日暖阳,让人自愿驻足。
“我错了,英子。不要生气了好不好?”周也的声音里带着恳求,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这样低头。
“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。”英子抬腿跨上自己的自行车,“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个事了。等考完结束再说吧。”
她问自己:蒲小英,你是喜欢周也的吗?答案是肯定的。可这份喜欢,此刻却重得让她拿不起来。张军的背影就像一个无声的战场,她若在这个时候走向周也,无异于一种最残忍的宣判。她终究是狠不下心,将那个见过他所有狼狈、却从未转身离开的人生命中仅存的微光,也一并吹熄。
她用力一蹬,车轮转动起来,将他和他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辩解,远远抛在了身后。
车轮转动的那一刻,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扯断了。是少女时代对爱情最朦胧的幻想,还是对那个永远阳光耀眼的少年的不舍?她分不清。
周也站在原地,清晨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。他看着英子决绝的背影,又低头看看车把上那袋逐渐失去温度的早餐。
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后悔涌了上来。他抬手狠狠揉了一把头发。
他本来以为胜券在握,以为只要他主动,英子就会属于他。他才挑衅张军。可现在,英子走了,张军也走了。好好的一个早晨,被他搞成了一团糟。
他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,原来在爱情这场博弈里,并非所有真心都会得到对等的回应。太过炽热的火焰,往往最先烫伤的是那个纵火的人。
幸福面馆里,上午的准备工作刚开始,店里不算忙。老刘今天休息,被张姐硬拉来当壮丁,正苦着脸在角落里剥蒜。
张姐自己则拿着块抹布,这里擦擦,那里抹抹,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后厨方向。
红梅坐在收银台后面,看着张姐那坐立不安的样子,忍不住笑了:“张姐,你消停会儿吧,我眼睛都被你晃花了。”
张姐扭着胖胖的身子过来,压低声音,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:“我这不是着急嘛!你说那老夏,今天还来不来?昨天那场面,啧啧,我都替他尴尬!”
未完待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