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丘之下,禁制开启的瞬间,一股腐朽而浓郁的魔气扑面而来。
花枝老祖与甲鳄老祖并肩站在洞口,谁都没有先动。两人相隔三丈,这个距离既能互相照应——或者说互相监视,又能在对方突然发难时有足够的反应时间。
洞口幽深,向下延伸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。石阶两侧的岩壁上,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魔纹,这些魔纹在禁制开启后正缓缓亮起,散发出暗红色的微光。更深处,隐约能听到水滴落地的声音,空洞而遥远。
“甲鳄,你感应到了么?”花枝老祖忽然开口,声音轻柔,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。
甲鳄老祖闭目片刻,睁开眼时,那双暗金色的竖瞳中闪过贪婪:“罗刹天女的气息……虽然微弱,但确实是上古时代那位存在的道韵残留。看来消息不假。”
“那还等什么?”花枝老祖轻笑,手中把玩着那半块阳碑,“你我各持一半,缺一不可。不如……一起进去?”
“正有此意。”
两人几乎同时迈步,踏下石阶。
石阶很宽,足够五人并行。但两人却默契地各走一边,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分界线。花枝老祖走左边,脚步轻盈,如花瓣飘落,不发出半点声响。甲鳄老祖走右边,每一步都沉重有力,石阶微微震颤。
通道向下延伸约百丈后,豁然开朗。
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,洞顶高逾三十丈,无数钟乳石倒垂而下,如剑林悬顶。溶洞中央,有一方深不见底的水潭,潭水漆黑如墨,水面平静无波。水潭四周,立着八根粗大的石柱,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不同的魔道图案——有的是狰狞的魔头,有的是诡异的符文,有的是上古魔物的形象。
而在水潭正对入口的方向,立着一块三丈高的黑色石碑。
石碑完整无缺,与花枝老祖手中的阳碑材质相同,但更大、更完整。碑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魔文,最上方是四个古朴大字:
罗刹天功
“找到了!”甲鳄老祖眼中精光爆射,就要冲上前去。
“慢着。”花枝老祖却抬手拦住了他。
甲鳄老祖脸色一沉:“花枝,你想独吞?”
“蠢货。”花枝老祖冷冷道,“你看石碑周围。”
甲鳄老祖定睛看去,这才发现,石碑周围三丈范围内,空气微微扭曲,隐约可见一道道透明的波纹在流动——那是另一重禁制!
“禁中禁……”甲鳄老祖脸色凝重起来。
上古遗迹往往设有重重防护,外层的禁制只是第一道关卡,真正的传承所在,必然还有更精妙的布置。这重禁制看似无形,但散发出的危险气息,比入口那道强了十倍不止。
“能看出是什么禁制吗?”甲鳄老祖问。
花枝老祖没有回答,而是抬手弹出一缕粉色魔气。魔气如丝,飘向石碑方向。
就在魔丝触及那透明波纹的瞬间——
“嗤!”
魔丝无声无息地湮灭了,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。
花枝老祖瞳孔微缩:“空间湮灭禁制……触之即死。这重禁制,恐怕要你我全力出手才能破开。”
“那就破。”甲鳄老祖咧嘴一笑,双臂肌肉贲张,暗金色的鳞片从皮肤下浮现,“本老祖倒要看看,上古禁制有多厉害。”
“且慢。”花枝老祖再次拦住他,“你仔细看水潭。”
甲鳄老祖看向那方黑潭。
潭水依旧平静,但仔细观察,会发现水面之下,隐约有暗流涌动。更诡异的是,潭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游动,体型庞大,气息隐晦。
“潭中有活物?”甲鳄老祖皱眉。
“不是活物。”花枝老祖摇头,“是‘禁制之灵’。上古大能布置禁制时,有时会抽取天地灵物或强大生灵的精魄,炼入禁制中,作为守护者。这潭中之物,恐怕就是罗刹天女当年留下的守护灵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如果我们贸然攻击禁制,很可能会惊动守护灵。到时候,我们不仅要破禁,还要对付守护灵,难度大增。”
甲鳄老祖不耐烦了: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,你说怎么办?”
“合作。”花枝老祖看向他,眼中闪过一丝算计,“你主攻禁制,我负责牵制守护灵。破禁之后,传承共享——至少,先看到完整功法再说。”
“共享?”甲鳄老祖冷笑,“花枝,你会这么好心?”
“我当然不会。”花枝老祖坦然承认,“但眼下,这是最稳妥的办法。你我都想要传承,但若为了争夺传承而两败俱伤,最后便宜了谁?别忘了,外面还有人族虎视眈眈。”
这番话倒是说到了甲鳄老祖心里。
他沉吟片刻,点头:“好,就按你说的。但若你敢耍花样……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
两人达成暂时的协议,开始准备破禁。
甲鳄老祖走到禁制前三丈处站定,双手结印。周身暗金色魔气翻涌,在他身后凝聚出一尊数十丈高的魔鳄虚影。虚影仰天长啸——虽然没有声音,但整个溶洞都在震颤,钟乳石簌簌落下。
“破!”
甲鳄老祖一拳轰出。
魔鳄虚影随之扑向禁制,巨口张开,似要吞噬一切。
与此同时,花枝老祖飘身而起,落在水潭边缘。她双手翻飞,结出无数道粉色魔印,魔印落入潭中,化作一张巨大的粉红色光网,将整个水潭笼罩。
“嗡——”
禁制被攻击的瞬间,透明波纹剧烈震荡。
紧接着,水潭炸开!
一道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,带起漫天黑水。那黑影长约十丈,通体漆黑,似蛇非蛇,似蛟非蛟,头生独角,眼如血月。它出现后,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,整个溶洞的魔气瞬间暴乱!
“果然是守护灵!”花枝老祖脸色凝重,双手一合,“千丝万缕,缚!”
粉红光网骤然收紧,将那黑影牢牢缠住。
黑影疯狂挣扎,光网明灭不定,显然支撑不了多久。
而此时,甲鳄老祖的攻势也到了关键时刻。
魔鳄虚影咬在禁制上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禁制表面,透明的波纹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,但始终没有破碎的迹象。
“该死,这禁制比想象的坚固!”甲鳄老祖咬牙,又喷出一口精血,魔鳄虚影再涨三成,咬合力倍增。
“咔嚓——”
禁制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。
裂痕蔓延,如蛛网般扩散。
三息后——
“轰!”
禁制彻底破碎!
而就在禁制破碎的瞬间,花枝老祖的粉红光网也到了极限,被黑影挣断。黑影脱困后,没有攻击两人,而是化作一道黑光,没入了破碎的禁制之中,消失不见。
“禁制之灵回归本源了。”花枝老祖松了口气,落回地面。
两人看向那三丈高的石碑。
没有了禁制阻挡,石碑上的魔文清晰可见。密密麻麻,足有上万字,记载的正是《罗刹天功》的完整功法——从筑基篇到渡劫篇,一应俱全。
更珍贵的是,石碑最下方,还有三幅图案。
第一幅,是一个女子盘膝而坐,周身魔气与佛光交织,正是“魔佛双修”的运功路线。
第二幅,是那女子施展神通,左手魔焰滔天,右手佛光普照,威力惊天。
第三幅,则是女子身后浮现出一尊千手千眼的法相,一半狰狞如魔,一半慈悲如佛——这就是传说中的“罗刹天女金身”!
“果然是无上传承……”花枝老祖喃喃自语,眼中尽是狂热。
甲鳄老祖也呼吸急促:“有了这功法,突破炼虚后期指日可待!甚至……有望问鼎大乘!”
两人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贪婪和杀意。
但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。
“先拓印功法。”花枝老祖提议,“你我各拓一份,然后再谈归属。”
“正合我意。”
两人同时取出玉简,开始拓印石碑上的内容。
这个过程很慢,因为功法太过玄奥,每个字都蕴含着大道真意,必须全神贯注,不能有丝毫差错。
而就在两人全神贯注拓印时,溶洞之外,百里虚空中。
叶梦龙正悄然布阵。
他悬浮在虚空中,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飞舞,一枚枚阵旗从他袖中飞出,按照特定的轨迹隐入虚空。这些阵旗大小不一,材质各异,有玉质的、金属的、木质的,每面阵旗上都刻满了复杂的时空符文。
正是“周天星辰锁空阵”的阵基。
但与寻常锁空阵不同,这次叶梦龙布下的,是经过幽月改良的版本——不锁空间,只锁魔气。
“第一百零八面……”
叶梦龙轻声自语,将最后一面主阵旗打入虚空。
阵旗没入的瞬间,整片区域的空间微微一颤,随即恢复平静。但在叶梦龙眼中,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巨网已经张开,笼罩了以遗迹为中心的方圆十里范围。
这张网平时不显,只有感应到剧烈的魔气碰撞时,才会自行启动。
一旦启动,网内魔气浓度将瞬间提升十倍,而且会持续不断地从虚空深处抽取魔气注入——这是叶梦龙以时光之力加速了魔气的凝聚过程。
“阵成。”
叶梦龙收回手,眼中日月虚影缓缓旋转。
他看向遗迹方向,仿佛能透过重重地层,看到溶洞中那两个正在拓印功法的身影。
“贪婪是原罪。”叶梦龙轻叹,“尤其对于魔族而言。”
他身形缓缓隐入虚空,消失不见。
......
溶洞中,花枝老祖和甲鳄老祖的拓印已到了尾声。
两人都是炼虚修士,神识强大,拓印速度极快。不过一炷香时间,石碑上的万字功法已被完整拓印到玉简中。
拓印完成后,两人同时收手,各自握住自己的玉简,后退三步,拉开距离。
气氛再次紧张起来。
功法有了,但石碑还在。石碑本身也是一件宝物——能承载《罗刹天功》这等无上传承,材质必然不凡,而且很可能还蕴含着罗刹天女当年的道韵感悟。
更关键的是,石碑下方的三幅图案,似乎不只是图案那么简单……
“甲鳄,功法你我已经有了,这石碑……”花枝老祖开口,声音轻柔,却带着试探。
“石碑归我。”甲鳄老祖斩钉截铁,“我可以给你其他补偿。”
“哦?什么补偿?”
“三件天阶魔器,外加一条中型魔晶矿脉的开采权。”甲鳄老祖开出了价码。
花枝老祖轻笑:“你觉得,这石碑只值这些?”
“那你想要什么?”
“我要石碑,还有……你拓印的那份玉简。”花枝老祖眼中闪过冷光。
甲鳄老祖脸色一沉:“花枝,你这是要翻脸?”
“翻脸?”花枝老祖摇头,“我只是在谈条件。你也知道,这石碑不止是承载功法那么简单。我修炼的‘千幻魔花道’,与罗刹天女的魔佛双修之路有相通之处。这石碑对我而言,价值无可估量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而你,修炼的是‘铁甲魔鳄道’,走的是纯粹的力量之路。罗刹天功虽好,但对你的适配性并不高。你真正需要的,是石碑下方的三幅图案中蕴含的‘法相凝练之法’——这我可以拓印给你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需要法相凝练之法?”甲鳄老祖眯起眼睛。
“两千年前,你与‘黑渊魔龙’一战,法相被破,至今未愈。”花枝老祖淡淡道,“这件事,瞒得过别人,瞒不过我。”
甲鳄老祖沉默了。
花枝老祖说得没错。当年那一战,他的魔鳄法相被黑渊魔龙撕碎,虽然侥幸逃生,但法相根基受损,两千年来修为寸进。他这次之所以对《罗刹天功》如此热衷,就是因为听说这门功法中有修复、强化法相的秘术。
“石碑归你,玉简归我。”甲鳄老祖最终做出让步,“但三幅图案,我必须完整拓印。”
“可以。”花枝老祖点头,“不过……你要先让我取走石碑。”
“凭什么?”
“凭我手中的阳碑。”花枝老祖举起那半块黑色石碑,“你可知道,这阳碑不仅是钥匙,也是控制石碑的枢纽。没有它,你就算拿走石碑,也无法激活其中的道韵感悟。”
甲鳄老祖脸色变幻,最终咬牙:“好,你先取。”
花枝老祖笑了,笑容妩媚,却暗藏杀机。
她走向石碑,手中阳碑缓缓贴近石碑表面。
就在阳碑与石碑接触的瞬间——异变突生!
整个溶洞剧烈震颤,八根石柱同时亮起,射出道道血光,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巨大的血色法阵。法阵中央,正是那块石碑!
而石碑表面,原本的魔文开始扭曲、重组,最后化作一行新的文字:
欲得真传,需过三关
第一关:破禁(已过)
第二关:明心(启)
文字显现后,石碑下方的地面突然裂开,露出一个向下的洞口。洞口深不见底,有阶梯向下延伸,但阶梯两侧,燃烧着熊熊的黑色火焰。
那火焰没有温度,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——是“心魔之火”!
“还有第二关?”甲鳄老祖脸色难看。
花枝老祖也皱起眉头:“看来,罗刹天女当年设下的考验不止一层。这‘明心关’,恐怕是考验心性、道心。”
“怎么过?”
“不知。”花枝老祖摇头,“但既然来了,就没有回头路。这心魔之火,你我都避不开。”
她看向甲鳄老祖,忽然笑了:“不过这样也好。第二关考验的是心性,说不定……你我之间,能分出个高下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我的意思是,谁先通过第二关,谁就有资格获得真正的传承。”花枝老祖眼中闪过狡黠,“石碑可以给你,功法也可以共享。但罗刹天女留下的‘本源道种’——那才是最大的机缘,只能归一人所有。”
甲鳄老祖瞳孔一缩:“你知道有道种?”
“猜的。”花枝老祖坦然,“罗刹天女当年由魔入佛,修成金身,必然留下了她的‘道种’。这道种蕴含了她一生的感悟,得之可直指大乘。这,才是你我真正该争的东西。”
两人对视,眼中都燃起了火焰。不是心魔之火,是贪婪之火。
“好,那就比一比。”甲鳄老祖狞笑,“看谁先通过这‘明心关’。”
“正有此意。”
两人不再犹豫,同时踏入洞口,沿着阶梯向下走去。
心魔之火舔舐着他们的身体,却没有造成实质伤害,而是直接灼烧神魂。每走一步,都有无数幻象在脑海中浮现——有的是内心深处的恐惧,有的是难以释怀的仇恨,有的是求而不得的执念……
这是对道心的考验,也是对人性的拷问。
花枝老祖和甲鳄老祖,这两位活了数千年的炼虚魔修,此刻都面容扭曲,汗如雨下。
但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。
为了罗刹天功,为了本源道种,他们必须前进。
而他们不知道的是,就在他们踏入第二关的同时,溶洞上方的虚空中,叶梦龙布下的周天星辰锁空阵,已经开始悄然运转。
阵法感应到了心魔之火的气息——那虽然不同于普通魔气,但本质依然是魔道力量。
星光在虚空中流转,缓缓抽取着周围的魔气,注入阵法之中。
只等一个引爆的契机。
......
百里外,沙丘之上。
玄穹至尊负手而立,望着遗迹方向。
他身旁,李小鱼静静站着,手中握着一枚留影玉简——这是玄穹至尊交给他的任务,记录下花枝老祖和甲鳄老祖进入遗迹的全过程。
“师兄,他们能通过第二关吗?”李小鱼问道。
“能。”玄穹至尊肯定道,“花枝和甲鳄都是炼虚中期,心性坚韧远超常人。心魔之火虽然厉害,但还难不倒他们。”
“那第三关呢?”
“第三关……”玄穹至尊眼中闪过深邃的光芒,“第三关才是真正的杀局。罗刹天女当年设下的传承考验,一环扣一环。第一关考实力,第二关考心性,第三关……”
他顿了顿:“考的是‘取舍’。”
“取舍?”
“不错。”玄穹至尊点头,“到了第三关,他们会面临一个选择——是放弃传承,保全自身;还是冒着陨落的危险,强取传承。而这个选择,往往会暴露人性最真实的一面。”
李小鱼若有所思:“所以师兄您才说,这是阳谋。他们明知可能是陷阱,却不得不跳,因为贪婪会蒙蔽理智。”
“孺子可教。”玄穹至尊赞许地看了他一眼,“不过,我们的计划还不止于此。叶长老的阵法已经布下,只等他们破第三关时,魔气碰撞最剧烈的时刻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,但李小鱼明白了。
那时候,就是收网的时刻。
“师兄,我有个问题。”李小鱼忽然道,“罗刹天女的传承是真的,那本源道种……也是真的吗?”
玄穹至尊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是真的。”
李小鱼一惊:“那万一真被他们得到了……”
“不会。”玄穹至尊摇头,“道种确实存在,但不在遗迹里。”
“不在?”
“在悬空寺。”玄穹至尊淡淡道,“上古大战中,罗刹天女修成金身时,将她的魔道本源凝成道种,交给了当时的悬空寺住持,托其寻找有缘人。但自古以来来,无人能通过考验——因为要继承道种,必须同时具备魔性与佛性。”
他看向李小鱼:“这个消息,是悬空寺的慧明禅师亲口告诉我的。遗迹里的传承是真的,但道种早已不在。花枝和甲鳄就算闯过所有关卡,也只会得到功法,得不到最核心的机缘。”
李小鱼恍然大悟。
原来如此。真真假假,虚虚实实。
这才是阳谋的最高境界——用真的传承做诱饵,用假的道种做目标,引敌人一步步踏入死局。
“等着吧。”玄穹至尊望向天际,“最迟明日,就该见分晓了。”
夕阳西下,将师兄弟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远处,遗迹方向,隐约能感应到魔气的波动越来越剧烈。那是花枝老祖和甲鳄老祖,正在心魔之火中挣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