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的夜晚很静，静得能听见长江水在远处流动的声音。静心民宿的308房间，杨凌侧躺在床上，手按着腹部，眼睛望着窗外那一小片深蓝色的天空。
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，但留下一种深层的酸胀感，像被掏空后又勉强填满的虚空。她睡不着。脑子里全是白天和杨超越的对话，那些眼泪，那个拥抱，那句“需要别人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”。
她说再给她几天时间。几天后，她要怎么回去？怎么面对婷宜姐红着眼眶的脸？怎么面对廷皓哥紧抿的嘴唇？怎么面对其他姐姐们混杂着担忧和责备的眼神？
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。杨凌翻了个身，闭上眼睛，强迫自己入睡。
---
凌晨四点，南京禄口机场的到达厅还很冷清。十个女孩——确切说是九个女孩和一个经纪人——拖着行李箱匆匆走出来，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，但那些熟悉的身形和走路的姿态，还是让偶尔路过的旅客多看几眼。
“车安排好了吗？”yamy压低声音问经纪人。
“安排好了，三辆车，直接去民宿。”经纪人看了眼时间，“这个点过去，她应该还在睡。”
“我们要不要先跟超越打个招呼？”吴宣仪问。
“先不要。”傅菁摇头，“超越答应了她保密，如果我们提前说，她会为难。直接去，给她个惊喜。”
“惊喜还是惊吓啊？”徐梦洁小声说，“万一她生气了怎么办？”
“那就哄。”孟美岐简单地说，“哄到她不生气为止。”
三辆黑色商务车驶入凌晨的南京街道。女孩们挤在车里，没人说话，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期待。她们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夜景，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：杨凌，我们来了。
---
清晨五点，静心民宿的院门被轻轻敲响。
周秀梅披着外套出来开门，看见门外站着一群年轻女孩，愣了一下。
“您好，”yamy摘下口罩，“我们是杨凌的队友。她...在这里吗？”
周秀梅打量着她们。九张年轻的脸，疲惫但眼神明亮，有一种她说不上来的默契感。她想起杨凌说的“队友”，想起那个叫杨超越的女孩眼里的担忧，想起这些天那个瘦小的身影在院子里慢慢走动的样子。
“她在。”周秀梅最终说，“但她在睡觉，而且需要休息。”
“我们知道。”吴宣仪上前一步，声音很轻，“我们不会吵她。我们只是想...看看她。确认她真的没事。”
“就一眼，”徐梦洁补充，眼圈已经红了，“求您了。”
周秀梅看着这些女孩，想起二十年前小芸的朋友们。那些孩子也是这样，在小芸离家出走后，一个个跑来问她：“阿姨，小芸去哪了？她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那时候她怎么说来着？她说：“不知道。别问了。”
如果那时候她让他们进来，如果那时候她允许他们陪着小芸，如果那时候她明白孤独是会杀人的...小芸会不会就回来了？
“她在三楼，308。”周秀梅侧身让开，“动作轻点，她睡眠浅。”
“谢谢您！”女孩们齐声说，声音压得很低。
她们鱼贯而入，行李箱留在院子里，脚步轻得像猫。周秀梅看着她们上楼的背影，忽然觉得这栋空荡了许多年的小楼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生气。
---
308房间的门虚掩着。
女孩们站在门口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。最后还是yamy轻轻推开门。
房间里很暗，只有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勉强能看清轮廓。杨凌侧躺在床上，背对着门，被子盖到肩膀，呼吸均匀。
她们蹑手蹑脚地走进去，九个人挤在不算宽敞的房间里，没人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个身影。几天不见，她好像又瘦了，肩膀在被子下显得单薄，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让人心疼。
徐梦洁第一个没忍住，眼泪掉下来，又赶紧捂住嘴。吴宣仪搂住她的肩膀，自己的眼睛也红了。
傅菁走到床边，蹲下身，仔细看杨凌的脸。脸色还是苍白，但比想象中好一些，至少没有高烧时的潮红。嘴唇有些干裂，眉头微微皱着，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。
“我们...怎么办？”赖美云用气声问，“叫醒她吗？”
“让她睡吧。”孟美岐说，“我们等着。”
“等多久？”Sunnee问，“天快亮了。”
“等到她醒。”yamy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坐下，“反正我们也没地方去。”
于是女孩们开始以最安静的方式“安置”自己。吴宣仪和徐梦洁坐在床边的地毯上，背靠着墙。傅菁和孟美岐坐在窗下的椅子上。yamy占用了唯一一把椅子。赖美云、Sunnee、紫宁、段奥娟挤在沙发上——沙发很小，四个人得紧紧挨着。
房间里很挤，但很安静。只有九个人的呼吸声，和杨凌均匀的睡眠呼吸交错。
晨光一点点亮起来。窗帘的缝隙从灰色变成淡金色。院子里的鸟开始叫，清脆的，试探性的，然后连成一片。
杨凌在睡梦中动了一下，翻了个身，脸朝向了房间内。
女孩们屏住呼吸。
杨凌的眉头又皱了皱，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第一眼，她看见的是天花板上的裂缝——熟悉的，这几天每天醒来都会看见的裂缝。
第二眼，她感觉房间里好像...有点挤？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感，不是温度上的温暖，是...存在感上的温暖。
她慢慢转过头。
然后她看见了。
床边地毯上，吴宣仪和徐梦洁靠在一起，两个人都闭着眼睛，但显然没睡着。窗下的椅子上，傅菁和孟美岐也闭着眼。yamy在椅子上，头一点一点的，在打瞌睡。沙发上，赖美云、Sunnee、紫宁、段奥娟挤成一团，像一窝小猫。
九个人。她的九个姐姐。全部在这里，在这个小小的，原本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。
杨凌眨了眨眼，以为自己还在做梦。她闭上眼睛，再睁开。
人还在。
她又用力眨了眨眼。
人还在。
她慢慢坐起身，动作很轻，但床垫的轻微晃动还是惊动了离得最近的徐梦洁。徐梦洁睁开眼睛，看见杨凌正看着她，立刻坐直了。
“凌...你醒了？”徐梦洁的声音很轻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。
这一声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。房间里其他人都醒了，或睁开眼睛，或坐直身体，九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杨凌。
空气凝固了。
杨凌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但发不出声音。她的目光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脸，从吴宣仪到yamy，从傅菁到赖美云...每一张脸都熟悉得让她想哭，每一双眼睛里都写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想念。
“你...”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，很轻，很哑，“你们...怎么...”
“我们来看你了。”吴宣仪先开口，声音温柔得像怕吓到她，“偷偷来的。超越不知道。”
“我们答应了她不告诉你，”傅菁补充，“但没答应她不来。”
杨凌的视线模糊了。她看着这九个挤在房间里的人，看着她们脸上疲惫的黑眼圈，看着她们身上皱巴巴的衣服——显然是连夜赶来的。
“什么时候...”她问。
“凌晨到的。”孟美岐说，“在机场等到四点，然后直接过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...”
“因为想给你惊喜。”徐梦洁说，眼泪又掉下来，“但现在好像变成惊吓了...凌，你别生气，我们就是...就是太想你了...”
杨凌摇头，眼泪终于掉下来：“不生气...我不生气...”
她掀开被子想下床，但动作太急，牵动了伤口，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。
“别动！”九个人几乎同时说。
傅菁已经冲过来扶住她：“慢慢来，别急。”
杨凌靠在傅菁身上，看着围过来的姐姐们，眼泪止不住地流：“对不起...对不起让你们担心...对不起...”
“别说对不起。”yamy说，声音也有些哽咽，“回来就好。平安就好。”
“身体怎么样？”吴宣仪问，手轻轻贴上她额头，“还发烧吗？”
“不烧了...”杨凌摇头，“伤口也好多了...”
“那就好。”孟美岐松了口气，“那就好。”
房间里又安静下来。九个人围着杨凌，没人说话，只是看着她，像在看失而复得的珍宝。阳光终于完全照亮房间，将每个人都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。
“你们...”杨凌擦了擦眼泪，“你们就这样...挤了一晚上？”
“嗯。”赖美云点头，“本来想叫醒你的，但看你睡得香，就没忍心。”
“沙发好小，”Sunnee活动了一下肩膀，“紫宁的胳膊压得我麻了。”
“是你压我好吗？”紫宁反驳，但声音里带着笑。
“我的腿都没地方放...”段奥娟小声抱怨。
杨凌看着她们，忽然笑起来。那是一个真正的，放松的，带着泪水的笑容。
“傻不傻啊...”她说，“楼下有空房间的...”
“我们不知道啊。”徐梦洁理直气壮，“而且就算知道，我们也想离你近一点。”
杨凌的眼泪又涌出来，但这次是笑着哭的。她伸出手，徐梦洁立刻握住。然后其他手也伸过来，九只手叠在一起，最后是杨凌的手放在最上面。
十只手，叠成一个小小的塔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杨凌说。
“欢迎回来。”九个人齐声说。
窗外，南京的清晨完全苏醒了。鸟鸣声，远处车流声，楼下周姨准备早餐的锅碗声，交织成平凡而温暖的日常交响。
房间里，十个人挤在一起，笑中带泪，泪中带笑。308房间从来没有这么拥挤过，也从来没有这么完整过。
阳光洒在地板上，洒在她们交叠的手上，洒在杨凌终于不再苍白、而是泛起温暖红晕的脸上。
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而这一次，她不是一个人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