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馆里,雨声渐密,敲打在瓦檐和窗棂上,衬得室内愈发宁静。茶壶嘴冒出袅袅白气,在两人之间盘旋、消散。
胡璃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,目光却落在乔雀手边那卷西夏文残片的复制品上。纸张泛黄,字符扭曲如虫迹,带着时光侵蚀的斑驳。
“这个字,”乔雀忽然开口,声音清泠,如同雨水滴落在石阶,“学界一直有争议。”她的指尖点向其中一个复杂的字符,“有释为‘光’,亦有释为‘暮’。”
胡璃倾身细看,字符的笔画在晕染的墨迹间显得有些模糊。“取决于它出现的语境?”她轻声问。
“嗯。”乔雀抬眼,看向胡璃,眸子里带着探讨的专注,“若在记述祭祀的文本中,或许是‘神光降临’;若在描绘边塞黄昏,则更可能是‘暮色四合’。一字之差,意境全非。”
胡璃沉吟片刻,目光从字符移开,落到自己那本明代笔记小说上。“有点像我们解读话本里的隐喻,同一个意象,在不同故事里,承载的情绪与命运也截然不同。”
乔雀微微颔首,表示赞同。她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,视线掠过胡璃沉静的侧脸,落向窗外被雨幕模糊的街景。一种无形的、由专业共鸣构筑的理解,在茶香与雨声里悄然流动。
“有时觉得,”胡璃的声音更轻了些,像是不想打破这氛围,“修复这些残片,像是在打捞沉没的时光。每一个字的确认,都是让一段模糊的历史重新呼吸。”
乔雀转回目光,落在胡璃眼中。“而文学解读,是为那些呼吸注入不同的灵魂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殊途同归。”
“殊途同归。”胡璃重复着这四个字,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。
两人不再说话,重新埋首于各自的文字世界。但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,比茶香更缥缈,比雨声更清晰,是思想轻微碰撞后留下的、悠长的回响。
与此同时,清墨大学天文台顶层,夏星正调整着望远镜的参数。窗外雨声哗然,观测是无法进行了,但她可以利用这段被雨水封锁的时间,重新核对之前积累的数据。
竹琳坐在旁边的计算机前,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植物生理数据模型。她们面临的瓶颈,在于如何将天体物理的周期性波动,与植物样本中极其细微的、非典型的生长响应关联起来。数据庞大,关联性却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。
夏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走到竹琳身后,看着屏幕上那些曲折的线条和密集的参数。
“还是找不到决定性的耦合点?”夏星问,声音里带着熬夜的沙哑。
竹琳摇了摇头,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,调出另一组对比图。“响应太微弱,噪音干扰很强。就像……”她思索了一下,寻找着比喻,“就像试图在浩瀚星海里,辨认一颗没有固定轨道的、极其黯淡的小行星。”
这个比喻让夏星愣了一下。她抬头望向窗外被雨水彻底笼罩的、看不见星辰的夜空,随即又看向竹琳屏幕上那代表着生命微妙波动的曲线。
“也许……”夏星缓缓开口,眼神重新聚焦,带着一种属于探索者的锐光,“我们不该执着于寻找完美的、一一对应的轨道。或许这种关联本身,就是一种更混沌、更动态的‘相互影响’,就像引力扰动,不直接显现,却无处不在,塑造着最终的形态。”
竹琳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。她转过身,正视着夏星。实验室冷白的光线照在她脸上,那双平日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,似乎被夏星的话投入了一颗石子,漾开细微的波纹。
“引力扰动……”她低声重复,视线移回屏幕上的数据,眼神变得愈发专注,“一个……有趣的视角。或许我们可以尝试调整算法,不再预设严格的周期性,而是引入动态关联模型……”
雨声敲打着天文台的穹顶,室内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和两人偶尔交换的低语。课题的坚冰似乎并未融化,但某种新的可能性,如同暗夜中悄然改变方向的星轨,在思维的碰撞中,隐约显现出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