犬群拖着疲惫而伤痕累累的身体，进入了立体停车库。
螺旋上升的坡道像一道灰色的巨蟒盘踞在废墟中央，每一层都布满了废弃的车辆和厚厚的尘埃。这里阴冷、昏暗，只有几缕惨白的光线从建筑的破损处艰难地透进来，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中，火焰焚烧后的焦臭、血腥味与尘土和机油的陈腐气息混合在一起，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。
林凡走在最前面，他的白色皮毛上沾满了黑色的灰烬和已经干涸的血迹，背部的烧伤在每一次移动时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。但他仿佛毫无知觉，脚步依然稳定。他选择了一处视野开阔、背靠承重墙的二层平台作为临时休整点。这里只有一个入口，易守难攻，可以最大限度地防备来自任何方向的突袭。
犬群的成员们一到达指定位置，便再也支撑不住，纷纷趴倒在地。沉重的喘息声、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此起彼伏。它们身上的伤口，小的在流血，大的在化脓，高架雕火焰的余威仍在灼烧着它们的血肉和神经。
黑豹和黄影的情况相对明显一些。
黄影大半个身子的皮毛都被烧得卷曲焦黑，露出下面粉红色的嫩肉，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泡。它趴在地上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忍受酷刑。
黑豹那条被火焰正面扫中的后腿，情况则好得多。只是皮毛烧伤，露出了下面坚实的肌肉，虽然也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。它调整了一下姿势，虽然也牵动了伤口，但也只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，眼神依旧锐利。
林凡走到它们身边，低头审视着同伴的伤势，眼神中闪过凝重。他用头轻轻碰了碰黑豹和黄影，示意它们忍耐。随即，他转身走到一辆布满灰尘的轿车旁，用牙齿狠狠咬住车门边缘的皮革内饰，伴随着刺耳的撕裂声，他硬生生扯下了一大块柔软的皮质材料。
他将皮革叼回，用爪子和牙齿笨拙却极为耐心地将皮革撕成一条条。他先是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皮革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黄影伤口周围的血污和灰尘。他的动作很轻，仿佛在处理一件珍贵的瓷器。黄影紧绷的身体因为他的触碰而微微放松了一些，喉咙里发出感激的低鸣。
处理完黄影，林凡又转向黑豹。他看着那条只是皮外伤的腿，沉默了片刻。他俯下身，用舌头一遍遍舔舐着伤口边缘尚未完全炭化的皮肉，试图用唾液来缓解那致命的灼痛。
整个过程中，周围的犬群成员都安静地看着。它们看着自己的王，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战后，第一时间为受伤的部下处理伤口。这种沉默的行动，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言语都更能凝聚人心。
而在停车场的另一端，与林凡他们遥遥相对的角落里，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。
灭霸如同一尊黑铁浇筑的魔神，盘踞在一根粗大的水泥柱旁。他闭着双眼，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。那股源自黄色核心的厚重力量，还在他的体内奔涌、冲刷、改造着他的每一寸筋骨血肉。偶尔，一层微弱的土黄色光晕会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下一闪而过，他脚下的水泥地面上，那些细小的碎石会随之无声地跳动一下。
他正在适应这份全新的、如同大地般沉稳磅礴的力量。那股在广场上被林凡用言语和权术强行压下去的狂暴战意，并没有消失，只是被他更深地埋藏了起来。他像一座休眠的火山，外表沉寂，内部却积蓄着足以将一切都焚毁的熔岩。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，他就会彻底爆发，用这双能踏裂大地的爪子，去碾碎那个白色的身影。
他的三名手下呈扇形护卫在他周围，警惕地盯着林凡的方向，眼神中充满了敌意和戒备。它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家老大体内那股日益增长的恐怖气息，这让它们既敬畏又亢奋，仿佛已经看到了新王登基的那一刻。
整个停车场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和无形的对峙分割成了两个世界。一边是疲惫却团结的群体，另一边是蓄势待发的野心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轻微而谨慎的脚步声从停车场的入口坡道上传来，打破了这片凝重的寂静。
所有犬科动物的耳朵几乎在同一时间竖了起来。林凡停止了舔舐，抬起头，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射向声音的来源。灭霸也缓缓睁开了他那双赤红色的眼瞳，其中闪烁着暴虐与不耐。
疯子哥和瘦高个的身影出现在坡道的拐角处。
他们走得极慢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，仿佛踩在刀尖上。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，双手举在身前，示意自己没有敌意。疯子哥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轻佻和算计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谦卑。瘦高个跟在他身后，脸色苍白，额头上布满了冷汗，他甚至不敢直视那些犬科动物的眼睛，只是死死盯着疯子哥的背影。
远处皮卡车里的其他幸存者，透过布满裂纹的挡风玻璃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。他们看着自己的领袖，那个在末世里以“疯子”之名杀出来的狠人，此刻正像一个使者，主动走进一群刚刚经历过血战的、极度危险的变异野兽群中。
疯子哥在距离林凡大约十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。这个距离，既能让对方听清自己的话，又保留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。他没有看其他犬，目光直直地锁定着林凡。
他缓缓地、慢慢地蹲下身，将一直捧在手里的一个白色急救包放在了地上，然后轻轻地将它推了过去。
急救包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滑行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，最终停在了距离林凡不远的地方。
“白锋。”疯子哥开口了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，“我知道你们需要这个。”
他指了指那个急救包：“里面有消炎药、医用绷带，还有一小瓶我们仅剩的酒精。给你的同伴用吧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我没有别的意思，只是想做个交易。”
林凡的视线从急救包上移开，落回到疯子哥的脸上。他没有动，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，只是用那双深邃得不像动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，示意他说下去。
那眼神平静无波，却让疯子哥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，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有些破旧的城市地图，在地上缓缓展开。
“我们要去惠民小区。”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，“按照我们原定的路线，需要穿过这片区域。”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一片被标记为红色的工业区，“这里是城西的化工厂污染区。紫雾之后，那里泄露的化学品和变异的动植物混在一起，具体有什么东西，谁也不知道。但可以肯定，那里的变异生物比我们刚才遇到的只多不少，而且可能更诡异，更难对付。”
“以你们现在的状态，”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黑豹和黄影，语气诚恳，“再经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，恐怕……”
他没有把话说完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。
“但是，我知道另一条路。”他的手指移动到地图的另一处，点在一个地铁标志上，“从这里下去，穿过废弃的三号线地铁隧道，可以直接绕过整个污染区，抵达惠民小区附近。这条路能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，最重要的是，可以避开地面和空中绝大多数的威胁。”
角落里的灭霸听到这话，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而不屑的冷哼。他的一名手下更是咧开了嘴，露出了森白的牙齿，对着两个人类发出了低沉的威胁性咆哮。在它们看来，与懦弱而狡猾的人类合作，本身就是一种耻辱。
疯子哥身体僵硬了一下脸上冷汗直冒，但他没有回头，依旧看着林凡。他知道，这里真正能做主的，只有眼前这头白色的巨犬。
“我们之所以要去惠民小区，”他继续说道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，“一是因为那里是老式小区，楼体密集，地形复杂，易守难攻，适合建立长期据点。二是因为，小区旁边有一个大型的货物集散中心，我们相信，那里面一定有我们需要的食物和物资。我们可以把那里当做仓库。”
他终于说出了交易的核心内容：“我们为你们带路，提供我们所知道的关于这座城市的所有情报，分享我们拥有的一切物资。作为交换，我只求你们能带上我们，保护我们安全抵达目的地。尤其是……”他的声音顿住了，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皮卡车。
林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。皮卡车的后窗，小女孩丫丫正扒着窗沿，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，她的目光，正落在疯子哥的身上。
林凡陷入了沉默。
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。人类的提议充满了诱惑。黑豹和黄影的伤势是他目前最头疼的问题，它们确实经不起另一场类似刚才的恶战了。一条更安全、更快捷的路线，价值无可估量。而且，疯子哥提到的情报和物资，更是他目前最欠缺的。重生为犬后，他对这个世界的变化几乎一无所知，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。如果能有稳定的人类情报来源，他未来的复仇之路，乃至整个犬群的生存，都将获得巨大的优势。
但风险同样巨大。
地铁隧道……地下意味着什么？幽闭、黑暗、无处可逃。谁知道那不见天日的深处，潜藏着何种恐怖的怪物？把整个族群的命运，交到这几个刚刚还在算计自己的人类手上，无异于一场豪赌。
他看着疯子哥，那双眼睛里有急切，有恳求，也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精明。林凡没有立刻做出决定，他只是继续看着他，眼神里的压迫感让疯子哥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。
疯子哥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审视和犹豫。他知道，自己的筹码还不够。
他咬了咬牙，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，补充道：“到了惠民小区，在那个集散中心找到的所有食物，我们可以和你们平分！”
平分食物。
这句话，对于在末世中挣扎求生的任何生物而言，都重逾千金。这意味着对方不是在寻求单方面的庇护，而是在提议一种近乎平等的结盟。
林凡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。他再次看了一眼远处的皮卡车，那个探出头的小女孩。在他那属于人类的思维逻辑里，这个女孩是疯子哥这群人的情感核心和最大的软肋。只要女孩在，疯子哥就不敢轻易背叛，因为他赌不起。
这笔交易的风险，因为这个小女孩的存在，降低了至少一半。
而收益……是巨大的。
一个稳定的情报来源，一个熟悉城市的人类向导，一批急需的医疗物资，以及未来可能的食物共享。这些，都是单靠犬群的力量短期内难以获得的。
他需要赌一把。
在所有犬科动物和人类幸存者的注视下，林凡终于有了动作。他对着疯子哥的方向，缓缓地、清晰地，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