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末的江城，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梧桐絮。
林守拙打了个喷嚏，揉了揉鼻子，对着店门口那棵正值飘絮期的梧桐树念叨：“你能不能收敛点？我这店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客人，人家过敏怎么办？”
梧桐树自然不会回答。但奇怪的是，从那之后，飘向园艺店方向的絮絮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——这事儿后来被隔壁茶叶店老板看见了，逢人就说林老板懂植物语言，能跟树沟通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。
当然，这都是后话。
眼下林守拙正面临一个新“麻烦”。
不是绿洲科技，不是影族，甚至不是赵天宇——而是一个年轻女人，已经在店里转了二十分钟，从多肉区转到兰花区，又从兰花区转到盆景区，始终没开口说话。
她约莫二十三四岁，穿一身淡青色改良汉服，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，面容清秀，气质娴静，看起来像是刚从哪个古风摄影棚里走出来的模特。但林守拙一眼就看出来，这姑娘身上有股子若有若无的“气”——不是修行者的灵气，更像是……常年与某种特殊植物相伴沾染上的自然气息。
“姑娘，”林守拙终于忍不住开口，“需要帮忙吗？”
女子转过身，微微一笑：“我在找一株能镇宅安神的植物。老板有什么推荐？”
声音清脆，像山泉叮咚。
“镇宅安神？”林守拙挑眉，“您是要放家里还是办公室？”
“家里。”女子走到柜台前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店内那些植物，“老房子，最近总觉得……不太安宁。听朋友说植物有净化磁场的作用，就来碰碰运气。”
林守拙多看了她一眼。
“不太安宁”这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，但他能感觉到，女子说这话时，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……疲惫？或者说，是某种被困扰已久的倦意。
“如果只是普通的磁场紊乱，推荐龙骨或者虎皮兰。”林守拙指了指角落那几盆，“但如果问题比较‘特别’，可能需要更对症的品种。”
女子眼睛微亮：“老板还懂‘对症’？”
“略知一二。”林守拙笑得人畜无害，“干这行久了，什么奇怪的要求都见过。有人买花是为了好看，有人是为了风水，还有人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没往下说。
女子却接话：“还有人是为了‘镇邪’？”
空气静默了一瞬。
林守拙看着她，她也看着林守拙。两人对视了几秒，女子忽然笑了：“看来我找对地方了。老板贵姓？”
“姓林，林守拙。”
“我叫叶清欢。”女子从随身的小布包里取出一张名片，“经营一家草药工作室，主要做传统草药香薰和药浴包。”
林守拙接过名片——素雅的淡黄色纸张，手写体“清欢草药坊”，地址在江城老城区的一条古街，下面还有行小字：传承古法，调和身心。
“叶小姐是中医世家？”他问。
“算是吧。”叶清欢含糊带过，转而说道，“林老板，实不相瞒，我家的老宅最近确实出了点问题。不是普通的闹鬼或者风水不好，而是……植物。”
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说了出来：“我家后院有棵百年桂花树，从去年秋天开始，花期乱了。本该八月开花，现在四月就零星开着，而且香味很怪，闻久了会让人心悸。我试过用传统草药熏蒸树根，但效果不大。”
林守拙眉头微皱。
植物花期紊乱不稀奇，气候异常、土壤变化都可能导致。但香味异常，还影响人的心神，这就有点意思了。
“除了桂花树，还有其他异常吗？”他问。
“有。”叶清欢压低声音，“院子里的其他植物也开始不对劲。一株养了三十年的君子兰，最近叶片上出现奇怪的纹路，像……某种符文。我拍过照给植物专家看，他们都说没见过这种病理现象。”
她从手机里调出照片给林守拙看。
照片上的君子兰叶片，确实浮现着淡淡的银色纹路，错综复杂，隐隐构成一个残缺的图案。林守拙盯着看了几秒，心里咯噔一下。
这是“引灵纹”的变种。
准确说，是神界用来引导天地灵气滋养植物的基础符纹之一，怎么会出现在凡间的一盆君子兰上？而且看这纹路的残缺程度，应该是有人无意中触发了什么，或者……那株桂花树下面，埋着什么不该埋的东西。
“叶小姐，”林守拙放下手机，“您家老宅最近有没有动过土？或者，有没有人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到院子里？”
叶清欢想了想：“三个月前，我叔叔从云南回来，带了一块很漂亮的奇石，说是放在桂花树下能聚财。当时确实挖开树根附近埋了下去……难道问题出在那块石头上？”
“很有可能。”林守拙点头，“有些矿石自带特殊磁场，如果恰好是‘活性’比较强的品种，放在植物根部，确实可能干扰植物的正常生长节律。”
他没说全——如果那块“奇石”恰好是某种蕴含灵气的天材地宝，或者更糟，是某个修行者遗落的法器碎片，那问题就复杂了。
“那现在怎么办？”叶清欢有些着急，“要把石头挖出来吗？”
“先不急。”林守拙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小盆植物——那是一株叶片呈螺旋状生长的蕨类，通体碧绿，叶尖带着淡淡的金色，“这盆‘金线旋叶蕨’你先带回去，放在桂花树三米范围内，但不要离树太近。它能吸收紊乱的植物场，稳定周围环境。”
叶清欢接过花盆，入手微凉，叶片轻轻颤动，像是活物。
“这植物……”她惊讶地看着林守拙。
“我自己培育的特殊品种，市面上买不到。”林守拙笑了笑，“租金一天五十，押金三百。如果有效果，三天后再来，我教你下一步怎么办。如果没效果，押金全退。”
叶清欢怔了怔，随即笑了：“林老板做生意真有意思。好，我租了。”
她爽快地扫码付款，抱着那盆金线旋叶蕨离开。走到门口时，她忽然回头：“林老板，您店里的植物……都很特别。改天我能带些草药来，跟您交流交流吗？”
“随时欢迎。”林守拙挥挥手。
风铃叮当，店门关上。
林守拙脸上的笑容淡去。他走到柜台后，打开抽屉，取出一本泛黄的线装笔记本——这是他伪装成“园艺笔记”的神界植物图鉴翻录版。
翻到某一页，上面画着类似君子兰叶片上的纹路，旁边注释：引灵纹·残，多见于灵气逸散之地，或接触过神性物品的凡植。
“又是神性物品……”林守拙揉了揉眉心，“这年头，什么东西都往凡间跑吗？”
他合上笔记本，决定暂时不想这些。退休生活嘛，就应该种种花、喝喝茶，偶尔帮邻居解决点小麻烦，但别牵扯太深。
然而命运这东西，从来不会按照个人意愿运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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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三点，第二个“麻烦”出现了。
这次是个男人，三十出头，穿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，戴着金丝边眼镜，手里提着个黑色皮质公文包。他进门时没看植物，目光直接落在林守拙身上。
“林先生？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有磁性。
“是我。”林守拙正在给一批新到的月季修枝，“先生需要什么？”
男人递上一张名片：“陆知行，江城大学文学院副教授，兼民俗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。”
林守拙接过名片，看了看：“陆教授，您这是……来买花装饰办公室？”
“算是吧。”陆知行推了推眼镜，“不过我更感兴趣的，是林先生您本人。”
这话说得直白，林守拙手上动作顿了顿。
“我最近在做一个关于‘都市隐士’的民俗研究课题。”陆知行自顾自地说下去，“所谓大隐隐于市，在现代化都市中，仍然存在着一些遵循古老生活方式、身怀绝技却低调生活的‘隐士’。比如——精通古法园艺，能培育出特殊植物品种的人。”
他目光扫过店内那些植物，最后定格在那株银叶小树苗上。
“林先生店里的植物，生命力之旺盛，形态之优美，远超普通园艺店水准。”陆知行缓缓道，“我咨询过几位植物学教授，他们都说，有些品种根本不在现有植物学记录中。所以我想采访林先生，您这些培育技术，是家传？还是师承？”
林守拙放下修枝剪，擦了擦手。
“陆教授，”他笑容温和，“我就是个普通开花店的，哪懂什么古法园艺。这些植物有些是从特殊渠道进的货，有些是自己瞎琢磨杂交出来的，谈不上技术。”
“是吗？”陆知行也笑了，“那林先生能解释一下，为什么您店里的植物，在红外热成像仪下，会呈现出异常活跃的生命热辐射？尤其是那株银叶植物，它的热辐射强度，相当于一个小型发热体——这可不是普通植物该有的特征。”
空气瞬间安静。
林守拙看着陆知行，陆知行也看着林守拙。两人对视，店内的气氛微妙地紧绷起来。
“陆教授，”林守拙终于开口，语气依旧轻松，“您这又是红外热成像，又是植物学教授的，为了做个民俗研究，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？”
“因为我认为，林先生您不是普通的‘都市隐士’。”陆知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资料，“我这几个月走访了江城十几家老牌花店、园艺场，也拜访过几位真正的园艺世家传人。他们的技艺确实精湛，但培育出的植物，依旧是‘凡品’。”
他将资料摊开在柜台上，上面是各种植物的照片和数据对比。
“而林先生您店里的植物，在微观结构、细胞活性、甚至能量场层面，都显示出……异常。”陆知行盯着林守拙，“所以我很好奇，您究竟是什么人？或者说，您掌握着什么……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技术？”
林守拙沉默了几秒，忽然笑了。
“陆教授，您看科幻小说吗？”
陆知行一愣：“偶尔。”
“那您应该知道，小说里经常有这样的情节：某个科学家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，然后就被卷进各种麻烦里，最后往往没什么好下场。”林守拙慢悠悠地说，“现实生活虽然没小说那么夸张，但道理是相通的——有些事，知道得太多，未必是好事。”
他走到那株银叶植物前，轻轻点了点叶片：“这株植物，是我用一株野生银叶杜鹃和一株特殊品种的蕨类杂交出来的。之所以热辐射异常，是因为它的代谢方式比较特别，能更高效地转化光能。至于其他的……”
林守拙转身，看着陆知行：“就是商业机密了。陆教授如果真想研究，可以买一盆回去慢慢测。但如果想探究背后的‘秘密’——”
他笑容淡去，眼神变得深邃：“我建议您，到此为止。”
那一瞬间，陆知行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远古猛兽盯上了，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。但他毕竟是做学术研究的，骨子里有股倔劲儿。
“林先生是在威胁我？”他推了推眼镜，强作镇定。
“不，是忠告。”林守拙恢复温和笑容，“我是个怕麻烦的人，只想安安静静种花。陆教授，您的研究课题很好，但请别把我算进去。否则……”
他没说完，但陆知行听懂了下文。
两人又对视了几秒，陆知行终于收起资料：“我明白了。抱歉，打扰了。”
他转身离开，走到门口时，忽然回头：“林先生，虽然您不想被打扰，但有些事……不是您想躲就能躲开的。最近江城来了不少‘特别’的人，都在找‘特别’的东西。您店里这些植物，太显眼了。”
说完，他推门离开。
林守拙站在原地，眉头微皱。
陆知行最后那句话，信息量很大。
“特别”的人，“特别”的东西……看来不止绿洲科技和影族，还有别的势力注意到了江城，注意到了他店里的植物。
“退休生活越来越热闹了啊。”他叹了口气，走到店门口，挂上“暂停营业”的牌子。
今天提前打烊，他得好好想想对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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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，林守拙没回家，而是去了老城区。
按照叶清欢名片上的地址，他找到了“清欢草药坊”——一家开在古街深处的小店，门面古朴，招牌是手写的木匾，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草药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。
店里没人，但后院的门虚掩着。
林守拙推门进去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桂花树，枝繁叶茂，树干需两人合抱。此时本该不是花期，但树冠上确实零星开着些淡黄色小花，香味浓郁得有些不正常。
树下，叶清欢正蹲在地上，看着那盆金线旋叶蕨。
听到脚步声，她抬头，看到林守拙时有些惊讶：“林老板？您怎么来了？”
“来看看情况。”林守拙走到桂花树前，伸手轻触树干。
入手冰凉，树皮下的生命力旺盛得异常，但在那旺盛之中，掺杂着一股紊乱的、外来的能量波动。他的神识顺着树干向下探查，在离地约一米深的根系附近，“看”到了一块拳头大小、散发着淡紫色微光的石头。
果然是它。
“那块石头，”林守拙收回手，“您叔叔有没有说，是从云南哪里带回来的？”
叶清欢想了想：“他说是在滇西北一个叫‘落霞谷’的地方捡的。那里是保护区，他当时是跟科考队进去的，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里发现了这块石头，觉得好看就带回来了。”
“落霞谷……”林守拙重复这个名字，心里有了数。
那是昆仑山脉的一条支脉，上古时期确实是灵气充沛之地，有不少神界遗落的边角料。这块石头，大概率是某种神矿的碎片，历经千万年灵气逸散，本来已经接近凡石，但被埋到桂花树这种老树根下，老树的生命力无意中激活了它残存的一丝灵性。
结果就是，石头反哺灵气给桂花树，桂花树吸收不了，导致自身生长节律紊乱，还影响了周围的植物。
“问题不大。”林守拙对叶清欢说，“石头要取出来，但不能直接挖，会伤到树根。今晚子时，阳气最弱、阴气始生的时候，我帮你处理。”
叶清欢眼睛一亮：“您愿意帮忙？”
“租金都收了，总得服务到位。”林守拙笑道，“不过处理完之后，这棵桂花树可能需要调理一段时间。我店里有些特制的营养剂，到时候拿给你。”
“太感谢了！”叶清欢松了口气，“那今晚我准备些什么？”
“一壶清水，三支香，还有……”林守拙想了想，“你既然是做草药的，有没有安神的熏香？今晚可能会有点动静，提前熏一下，免得惊扰到邻居。”
叶清欢点头：“有的，我这就去准备。”
她转身进店，林守拙则继续观察那棵桂花树。
树冠无风自动，叶片沙沙作响，像是在诉说什么。林守拙凝神细听，从那些杂乱的生命波动中，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求救信号。
“别急，”他轻声说，“今晚就帮你解脱。”
这时，手机响了。是苏瑶发来的信息：
林老板，明天有空吗？想请你吃个饭，顺便……请教点植物问题。
林守拙看着信息，忽然觉得，自己这个退休生活，是不是有点过于“丰富多彩”了？
一个女总裁，一个草药坊主，一个民俗学教授，还有暗处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……
他叹了口气，回复：
明天中午吧，地方你定。另外，你办公室那盆树苗最近长得怎么样？
几乎秒回：
疯长！已经比我膝盖高了！你是不是又给它施了什么魔法？
林守拙笑了。
看来那株银璇木的分株，在苏瑶的办公室里过得不错。有它镇着，至少那些魑魅魍魉不敢靠近。
他又看了眼那棵桂花树，心里默默盘算。
今晚处理完这边的事，明天去见苏瑶，还得应付陆知行那边的后续，以及暗处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势力……
“真是，”他摇摇头，“退休比上班还忙。”
夜幕降临，古街亮起暖黄色的灯笼光。
清欢草药坊的后院里，林守拙和叶清欢相对而坐，中间摆着那盆金线旋叶蕨。熏香的青烟袅袅升起，空气中弥漫着安宁的气息。
子时将至。
桂花树的叶片停止了颤动，整棵树仿佛在屏息等待。
林守拙站起身，走到树前，双手结了一个古老而简单的手印。
“开始了。”他说。
叶清欢紧张地看着。
退休神明的都市种田生活？
不，这只是他无数个“小麻烦”中的又一个。
而那些更大的麻烦，还在赶来的路上。
夜深了。
江城沉睡，暗流涌动。
而那个只想种花的神明，正忙着帮一棵老桂花树“拔除病根”。
明天，还有更多的“病人”在等着他呢。